又见王阳明

尹伟达

从宁波高铁去杭州，经过余姚。我一下子想起来，余姚是王阳明老家呀！而且余姚还有河姆渡。于是先到余姚，走进余姚站附近的王阳明故居。

新建伯牌坊。新建伯是王阳明的封号，世袭四代。

柱国，顾名思义，就是国家的中流砥柱，唐以后沿用作勋官的称号，指肩负国家重任的大臣。王阳明曾任南京兵部尚书，特进光禄大夫、柱国。

我曾在王阳明格竹时不屑，曾在《王阳明传》里称奇，曾在《传习录》里聆听，曾在龙场的阳明洞里开悟，更在“两个半圣人”里崇拜。

在巨星璀璨的圣贤中，我崇拜的很多，但真正走心的是两个人。一个是苏轼，一个是王阳明。苏轼告诉我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乐观超然；王阳明告诉我，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我心坚定，我心光明。

《千字文》说“景行维贤”，就是要景仰并践行先贤。我喜欢用脚读书，用我的足迹重叠先贤的足迹。我已经去过苏轼呆过的所有地方，我也想尽量走遍王阳明的重要之地。

王阳明、王守仁，那他究竟叫什么名？其实，王阳明叫王守仁号阳明。就像苏轼号东坡，人们都称苏东坡一样。人们也都称王守仁为王阳明。

王阳明十岁就随父亲离开了余姚，他三十一岁时，筑室于会稽山之“阳明洞天”，就把阳明二字作为自己的号，自称“阳明子”或“阳明山人”，从此称王守仁为“王阳明”。

我挺相信亚里斯多德的地理环境决定论的，一个大人物的产生一定与地理环境有关，这有点像中国人讲的风水。余姚地处杭州湾，是著名的“文献之邦”，河姆渡代表着长江流域的远古文明。余姚现在归宁波管辖，明代归绍兴管辖。明代，绍兴府考中进士的人数排全省第一，全国第二；余姚考中进士的人数在绍兴八县中排第一，在浙江75县中排第一，在全国1138县中排第三。



都知道“天下第一帖”《兰亭序》就是王羲之在绍兴兰亭写的。王阳明与王羲之是宗亲，都出自琅琊王氏。

王阳明的六世祖王纲任兵部郎中，迁居于余姚，五世祖和四世祖耕读传家，曾祖是国子监生，祖父是私塾先生，父亲王华是状元，官至吏部尚书。可见出了王阳明是余姚浓郁的文化氛围和王氏家风。

匾额上写“真三不朽”。所谓“三不朽”，出自《左传·襄公二十四年》，春秋时期鲁国大夫叔胜豹认为：“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中国历史上“立德、立功、立言”被称为圣人的有两个半，两个是孔子、王阳明，半个是曾国藩。

匾额“吾心光明”，是王阳明临终前的绝笔，也是王阳明一生的写照。楹联是:

溯姚江一派,斯为正印；

集心学大成,共仰宗师。

瑞云楼，王阳明就是在这里出生。王阳明母亲怀孕十四个月才分娩。王阳明出生之前，他祖母梦见天神衣绯玉，云中鼓吹，抱一赤子，从天而降。祖父遂为他取名王云。这楼也就叫“瑞云楼”。

但王阳明五岁仍不会说话，一高僧过其家，摸着他的头说“好个孩儿，可惜道破。”祖父根据《论语·卫灵公》“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为他改名为“守仁”，随后他就开口说话了。而且一开口说话，就能背诵很多诗文。

瑞云楼的楹联:

立德立功立言真三不朽；

明理明知明教乃万人师。

三不朽我说过了。下联的明理，是明白道理；明知，是掌握知识，尤其懂得致良知；明教，就是教书育人，知行合一。所以，王阳明是亿万人的老师，阳明学说至今更为广大流传。

这片竹林，是否在讲述王阳明格竹的故事。王阳明笃信朱熹理学，但他也非常有主见的。为了验证朱熹的“格物致知”，他在竹林边坐了七日七夜，最后也没格出个子午卯酉，自己却病倒了。

这故事是杜撰还是真事呢？《传习录》中王阳明叙述了这件事：“ 某因自去格，早夜不得其理，到七日，亦以劳思致疾，遂相与叹圣贤是做不得的，无他大力量去格物了。及在夷中三年，颇见得此意思，方知天下之物本无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决然以圣人为人人可到，便自有担当了。”

可见这事是真的。从此，他叛离朱熹。那些年，我对王阳明失去好感，因为我崇拜朱熹，朱熹被称为朱子，很多孔庙都有朱熹的祭祀，我们熟悉的“为有源头活水来”就是朱熹的诗句。尤其朱熹的格物致知，是指探究事物的内在规律，从而得到对事物的认知，这是中国古代的唯物主义，岂能容王阳明否定！

但后来，我对王阳明加深了了解，我也认识到，唯物与唯心是认识事物的两条途径，无所谓对错。

朱熹的“格物致知”，认识的对象是自然的事物，认识的方法是外在的观察，认识的目的是增进知识。王阳明的“致良知”，是说认识的对象应该是自己的内心，认识的方法应该是向内的自我体验，并将自己的体验即心中的天理推广到外部事物之中。

正是通过这次“格竹”，使王阳明走上了另一条道路，从而在程朱理学后，产生了阳明心学。

其实，程朱理学的主旨是通过认识事物，来掌握事物和社会的发展规律，从而更好地治理国家。而阳明心学是通过“致良知”，使每个人都成为圣人。二者殊途同归。



在瑞云楼里，也模拟了“龙场悟道”。王阳明因反对宦官刘瑾，被廷杖四十，谪贬至贵州龙场当驿丞。龙场极其荒蛮，王阳明住在山洞里。一天半夜，一道闪电使他忽然顿悟，心是感应万事万物的根本呀！“圣人之道，吾性自足。”这就是著名的“龙场悟道”。

去年，我专程去贵州龙场。在阳明洞，一游人问我们同拼的导游，王阳明为何能在龙场悟道？导游想了想说，一是此前王阳明已经有了深厚的知识储备，他深修儒学，反叛朱熹，又向释道求诸不成，苦苦不得其解。二是龙场清静，没有干扰，利于自修。我说，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龙场虽然荒蛮，百姓也没文化，不懂儒释道，但为人淳朴，心性善良。王阳明正是从中发现了心性善良就是圣人之道。就像佛家讲的“佛在心中”一样，圣人之道，就在人心。圣人之道，不必外求，吾心自足，这就是龙场悟道的关键，也是阳明心学的关键！基于此，王阳明才提出“心即理”，所谓修心，就是要“致良知”。判断对错是非，标准就是良知，而不是外在的一些事理。

墙角的一丛菊开得正艳。当年，众多弟子对于“心外无理，心外无物”迷惑不解，向他请教，“南山里的花树自开自落，与我心有何关系？”王阳明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这就是阳明心学的经典语录。

只有良知还不行，还要“知行合一”，把良知落实到行动上。不仅要有善心，还要有善行，这才是圣人之道。

王阳明的“知行合一”，也成为从古至今的教育理念。著名教育家陶行知的名字就由此而来。

学阳明心学，一定要记住《四句教》: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

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心的本质是无善无恶的；而心产生的意念是有善恶之分的；能够分辨善恶的是良知；要通过实践来行善去恶‌。

在阳明心学里，把心学与儒学、佛学、道学、理学都融为一体，所以说，王阳明是集儒释道之大成。

天泉证道。王阳明设宴于天泉桥，与弟子钱德洪、王畿就"四句教"展开了一场对话，史称"天泉证道"。王阳明最后总结:“四无之说为上根人立教，四有之说为中根以下人立教。上根者，即本体便是工夫，顿悟之学也。中根以下者，须用为善去恶工夫，以渐复其本体也。”

我再说说王阳明的赫赫战功。王阳明是中国古代文人中战功最卓著的。江西匪患非常厉害，王阳明任赣南巡抚大员后，既用军事手段，也把剿匪当成心学的实践，攻心和攻寨并施，使一些土匪改恶从善，又利用土匪阵营之间的矛盾各个击破，集中力量打击最顽固的土匪，同时铲除土匪生长的滋生土壤，达到了长治久安。

真正成就王阳明盖世军功是平叛宁王。朱元璋五世孙宁王朱宸濠叛乱，拥兵十万，危及朝廷。王阳明手里一支正规军都没有，他就地募兵，又会齐各地军兵，声东击西，攻其不备，最后以火攻，叛军大败 ，朱宸濠等皆被生擒。

至善堂，原为西花厅，是王家专用客厅。语出王阳明“止于至善”。

至善堂有两副楹联:

孝弟可通神明；

忠诚每贯日月。

指良知以阐人心之要;

揭亲民以启大道之方。

王阳明父亲的会客室

王阳明父亲的书房

王阳明书房，内间为卧房。王阳明自小饱读四书五经，为其日后在哲学、文学上取得巨大成就奠定了扎实基础。王阳明回故居时，常在书房作文会友。

王华对儿子家教极严，王守仁少时学习刻苦，但非常喜欢下棋，往往耽误功课。其父虽屡责不改，一气之下，就把象棋投落河中。王守仁心受震动，顿时感悟，当即写诗表志：

象棋终日乐悠悠，苦被严亲一旦丢。

兵卒坠河皆不救，将军溺水一齐休。

马行千里随波去，象入三川逐浪游。

炮响一声天地震，忽然惊起卧龙愁。

他以诸葛亮自喻，决心要作一番事业。此后刻苦学习，学业大进，考取进士。从这件事也看出王阳明“此心坚定”。王阳明最吸引我的是两点，一是“吾心光明”，二是“吾心坚定”，正是这两点才使王阳明成为圣人。

我也有过类似经历。有段时间，我痴迷网上下象棋，有时通宵达旦，疲惫不堪，妻子劝说多次也屡教不改。后来顿悟，就把网上的象棋软件删除了。只不过王阳明能此心坚定，成为圣人，我依旧是俗人。但对于我等俗人，能改掉陋习也是成就。

王阳明妹妹的绣房。王阳明的妹夫挺厉害，叫徐爱，也考中进士，还是王阳明的学生，《传习录》就是徐爱的记录，可以说徐爱是王阳明学说传播的最大功臣。

王家的私塾，王阳明小时候就是在这读书。

王家的画室

王家的餐厅

王阳明故居的佛堂

王阳明《中秋》

去年中秋阴复晴，今年中秋阴复阴。

百年好景不多遇，况乃白发相侵寻。

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团圆永无缺。

山河大地拥清辉，赏心何必中秋节。

只要心中有月，又何必中秋阴晴。

在王阳明故居不远，在原古镇基础上建了个阳明小镇，我在那小镇吃了阳明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