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随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师大理科楼往事</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胡仿民 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一</b></p><p class="ql-block">前不久,友人微信告知,西北师大理科楼要拆除了,这座矗立了六十多载的地标性建筑承载了无数师大人的情感。得知消息后,很多人依依不舍,去工地挑拣拆下来的砖头瓦片,作为纪念品,永久保留。闻此讯,记忆中的宝藏又被抽掉了一块,顿时觉得空落落的。事物更替本是寻常事,但唯此楼让人不忍离去,在我心目中,理科楼似乎是一位长者,它默默无语,见证了无数师大人的悲欢离合和喜怒哀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我的记忆中,很多往事都绕不开理科楼。在那里,有我少不谙事的童年欢乐,还有政治狂热下的人潮涌动,有我偷闲读书的青葱岁月,还有掩卷长思的静谧时光。在那里,上演过光怪陆离的人生闹剧,发生过有组织而无法无天的大规模人身攻击,我曾亲眼目睹纷乱世事中难以想象的人性之恶。在那里,文革派系纷争的枪响过后,无辜的花季少女倒在血泊之中。往事如烟,如今的我已年逾古稀,很多往事都在记忆中慢慢消散,而那些留下来的、抹不去的记忆反倒愈加清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一次听说理科楼,这座建筑仅仅是些蓝图上的线条,我还在懵懵懂懂的童年。那时,父亲胡贵子是西北师大基建处的工程师,他对工作充满了热情,我们家人很多日子都见不到父亲的面。因为,父亲很晚回家,那时的我都在爪哇国里遨游,可等我醒来,父亲早已上班去了,我们的父亲是早晚两头不见面。偶尔,夜里迷迷糊糊地醒来一下,能听到屋外笤帚刷衣服的“刷刷”声,那是满身灰土的父亲回家了,母亲要拿笤帚给父亲浑身上下清扫数遍后,他才进得家门。父亲身上的灰土哪里来的,源自理科楼工地,父亲当时是甲方施工代表,负责施工质量和进度的监督,兼任现在的施工监理和甲方施工代表的职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图纸上的理科楼终于落成,这座通体青砖砌就的工字形建筑是当时校园里建筑体量最大的教学楼,居中楼顶上有一座栏杆环绕的银白色穹顶,以穹顶为中心,建筑结构向东西两边延伸,在两端呈翼状南北展开,整体效果似雄鹰展翅蔚为壮观,与校园东端水塔山上的青砖水塔遥相呼应,成为西北师大那个时代的地标性建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小伙伴们称理科楼为“地球楼”,认为理科楼的银色穹顶就是地球模型。实际上,那是一座小型天文台,供地理系师生观测天象教学之用。充满好奇心的孩子们,都梦想有朝一日能够钻进这个银光闪闪的穹顶一探究竟。然而,那里上着一把无情的将军锁,隔断多少探梦少年郎,这个神秘空间的探奇之旅,始终留在小伙伴的梦想中。直到文革时期,学校对理科楼疏于管理,铁门洞开,小小探险者终于进入这个心心念念的秘境。不过,现场令人沮丧,年久失修的天文台,其实内部设施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一个空空如也的外壳,成为小孩子玩耍探秘、登高远眺的所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二</b></p><p class="ql-block">在小学时代的顽童眼里,理科楼神秘又庄重,仿佛有一种气场压制着,每当进了楼,平日里的调皮蛋也敛声息气、蹑手蹑脚、不敢喧闹。除了楼门可以自由出入,楼内厕所可以自由使用,其它的房间对不请自来的小访客绝对不开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理科楼有一些神秘甚至恐怖的地方。当你走过理科楼西翼一楼北端幽暗的走廊,总能闻到福尔马林药水的味道,这里是生物系的解剖实验室。透过窄窄的门缝和门上的毛玻璃,隐约可以看到置物架上大大小小的广口瓶,里面泡着肉乎乎的东西,还有一些大池子,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据说这个实验室什么动物都解剖,还包括人!小伙伴们到了那里,不由得汗毛竖立、头皮发麻、战战兢兢,一个人从来不敢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小学五年级刚念完,将要升六年级时,文革开始了,整日文科楼、理科楼里乱哄哄无人管理,长长的铁丝上挂满了大字报。小孩子对大字报上揭发某某的材料似懂非懂,倒是帐幔似的大字报成了捉迷藏时的迷宫,隐身其中,神龙见首不见尾,感觉颇为刺激。傻小子们在大字报的纸张间如蜥蜴在草丛中穿梭,在纸张“哗哗”作响声中肆意挥洒着童年无忧无虑的快乐。捉迷藏游戏久矣,试问何曾有此玩法?唯我辈独有,熊孩子们都甚为得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天,玩伴兴奋地告诉我,有个地方可以玩真正的地道战,他可以带我去,条件是玩游戏时他装扮电影《地道战》里的英雄高传宝,我只能装民兵甲。有这等好事,装民兵丁都行啊!走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理科楼西翼南端顶楼有一间大教室,里面有几十套木制的单人课桌椅。闹着文革,学校很久不上课了,桌椅都乱堆在一边。教室另一边堆满了麦草,讲台上还有一架精致的钢琴。不知道与教学毫不相干的麦草堆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啊!文革时期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玩性十足的孩子哪管这些,只关心如何制造快乐。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熊孩子们将木课桌依次排列,摆成长蛇阵,上面覆盖上厚厚的麦草,课桌下就成了黑暗深邃的地道。如此法式,营造多条,就构造出纵横交错的地道网。各方势力分封割据各占一条,都以高传宝自居视对方为日本鬼子。勇敢的民兵战士,夹着麦草裹成的炸药包,冲向敌阵,随着口中模拟的爆炸声,游击队战士们勇敢地冲出地道杀向敌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直至玩到红日西坠、鸦雀归巢,才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踏上回家的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讲台上的那架精致的钢琴,每个熊孩子都要过手弹一遍,钢琴不时发出杂乱无序的噪音,有时轰然作响、震耳欲聋,熊孩子们瞎敲一阵,满足好奇心后,钢琴便被撇在一边静默无语。长这么大,以前只是看过音乐系师生的钢琴演奏,自己平生第一次触摸到钢琴,指尖按下时,那摄人心魄的天籁之音,似有一种魔力,让人欲罢不能。抚弄一阵,搞清楚了键盘的音程关系,居然无师自通地弹出了熟悉的曲调来。这段经历美妙无比,激发了我对音乐浓厚的兴趣。由此,器乐爱好伴随了我的一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个骄阳似火的中午,理科楼下小广场,造反派召开批斗大会,“牛鬼蛇神”黑压压站了一大片,约有三十多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几个神气活现的造反派,手执拇指粗的树棍,穿梭在牛鬼蛇神队伍中间,在一片90度鞠躬的人群中显得特别突兀。执棍者居高临下傲然扫视,有抬头挺腰者立即棍棒伺候,棍棒带着呼啸声,重重打在人的脊背上怦然作响,年老体衰者被打的趔趔趄趄,还强忍疼痛摇摇晃晃复归原位站立,以免招致变本加厉的毒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打人最狠最起劲的那个人转游到了我的眼前,我惊得几乎叫出声来,他是学校的一名工人,在工作中从来与教师没有任何交集,更令人惊讶的是被他抽打的教师中,有不少人曾经帮助过他那贫穷的家庭。更令人发指的是,他那个平日里卖可怜四处求人施舍的老婆也手执树棍奋力抽打着当年帮助过她那家的恩人,现实版的农夫与蛇就在眼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一直想不通,这些人为什么受此凌辱,那些殴打他们的造反派有什么权利如此残酷地折磨无辜的知识分子。那对工人夫妇又为什么以怨报德对曾经帮助过他们的人下此毒手?人性之恶莫过于此。理科楼前那一幕过去了半个世纪,当时令人发指的惨状依旧历历在目。(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