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美篇名:连宵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美篇号:379451414</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是九二年冬天见到他的,那阵子天总是阴沉沉的,下了小雪以致到处泥泞不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是我一个亲戚,算是我姥的干儿子,没有血缘那种。年纪比我大个十八九岁,我得管他叫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年厂子效益不好,为了节约成本放了三个月假,只发生活费,我闲得发慌就想着回祖籍看看姥和姨舅他们,我五岁时在他们身边待了一年,都很想我,刚好有时间索性回去探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姥家在一个安静的村子,我坐了三天四夜的绿皮火车,又倒了三个小时的长途车,最后还搭三轮摩的才找到的。在众多亲友中我对这个舅印象很深,因为他虽然跟别的亲人一样围着我笑,也是慈祥地望着我,甚至跟我连碰了三杯,可我还是从他眼中看到了悲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种由骨髓中散发出的悲凉。</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接风宴直到晚上才散,姥给我整理着全新的被褥,我好奇地打听这个舅的情况。从姥口里我得知了他悲凉的来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算得上是村里的才子,上到高中,在他即将毕业那年,因房屋突然倒塌父母双双陨命,他被救了出来,却伤了肺落下了病根,干不了力气活了。姥爷当时是队长,就安排他当了大队会计,一直对他照顾有加,后来他就认了姥爷姥姥做干爹干妈。姥爷生前给他寻了个媳妇,是在街上捡的流浪女子,还有些痴傻,可好歹给他凑了一个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据说姥爷过世时,他在坟头哭得几次昏厥,姥说到这里抹了把眼睛:“这孩子也是有情有义的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他有了三个孩子,两个丫头一个小子,大丫头已经十一二了,只上了小学,每天端着花生瓜子香烟什么的在村口叫卖,补贴家用。家里过得很苦,姥家不时的接济接济,也勉强能渡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晚我失眠了,因为我从未接触过世界的最底层,一时有些适应不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三天的时候这个舅跑来叫我,让我去他家吃饭,我根本无法推辞,我脸上荡漾起兴奋的笑容跟他回了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是一个破败的院落,青石垒的院墙倒了一半,正屋还算齐整些,一个有些胖的女人坐在门槛上,手里端着一个粗瓷大碗,正喝着玉米碜子粥,见到我咧着嘴直笑。我恭敬的喊了声:“妗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站起来拉住我的衣服往屋里走,口中发出“呵呵”的声音,这时我注意到妗子的左腿是跛的。舅笑着告诉我:“院墙倒了砸的,她心里都明白,就是说不出。”舅的笑容僵硬无比:“你来了她高兴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屋中一个八仙桌放在中间,有一条桌腿下还垫着砖头,桌上摆着一盘炒鸡蛋、一碟花生米,还有一个汤钵,里面有只鸡,屋角处有一个大肚子铁炉,上面放着一口锅,笼屉里正冒出蒸红薯的香气。</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舅拉着我坐下,从里屋拿出两双筷子跟一对酒盅,在我面前用皱纹纸不停地擦拭。这时门外跑进三个孩子,大一点的小姑娘有十二岁左右,手里捧着一瓶酒,另两个是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和大概六岁的男孩,都冻得小脸通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大人的催促下怯生生对我喊了哥,最小的男孩目光在我身上只停留了一瞬,便紧紧盯着桌上的鸡无法离开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舅不顾我的反对将他们轰到里屋,为我倒上酒,此时我开始后悔来这了。这顿饭吃的很压抑,尽管舅不断的劝我多吃,我却没有一点胃口,还不得不做出吃的很香的样子,看着弟妹们从笼屉里拿出红薯躲到里屋吃,那望向我碗中鸡腿的目光,深深地刺痛着我的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瓶酒几乎是我一个人喝的,舅的咳嗽不断,我们俩连一盘 炒鸡蛋都没吃完,鸡几乎是完整的。我的情商那天出奇的高,让舅高兴之余忽略了我的胃口。当我回到姥家时又吃了两张饼,姥看着我笑,却不问为什么没吃饱。</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回新疆前又去了一次舅家,买了些水果罐头跟文具送去,因为村子里的小商店实在没什么东西,我背着舅给大妹塞了一把钱,大概一百多的样子,我让她等我坐车走了再拿给舅,她的眼圈分明红了,两只手抓着衣角来回地搓。看着她瘦弱的肩膀,却要承受家庭的重担,我叹了口气,在她凌乱的头发上胡乱揉了揉,告别了他们一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到新疆很久,我眼前还是能出现那个贫瘠的院子,这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观,原来世界上不都是阳光灿烂的,在我们不曾到达的地方,还是存在着苦难,还是会有一些人,活在绝望之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概四年后,姨来信告诉我:那个舅走了,肺癌。走前对去看他的人都说:“我外甥在乌鲁木齐,还会来看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个消息让我难受了好久,每每想起都无法释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