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母亲没上过学，她不识字。</p><p class="ql-block"> 上了几天夜校，数学她只认识了1-100数字，语文会认自己的名字，和一二三四寥寥无几的汉字。</p><p class="ql-block"> 父亲在世的时候，会写会算，母亲除了干活，家里的收入支出啥都不用他管。</p><p class="ql-block"> 可是，父亲突然去世了，家里所有的事情一下子都落在了母亲的肩上。</p><p class="ql-block"> 母亲最早的“账本”是装在心里的，是一本“人情账”，谁家帮忙运玉米了，谁家帮着收麦子了，谁在我们浇地时搭了一把手，她都记在心里。她经常对我们说:“咱在最难的时候，人家帮过咱，咱得记一辈子。”</p><p class="ql-block"> 于是，李子成熟的时候，她挑了最好的给人家送去。家里的鸡蛋只要攒到超过二十个，她就想法给人家送去。</p><p class="ql-block"> 后来家里卖粮食，她怕不识字被人家骗了，就找人帮忙记到纸上，一共称了几磅，每磅多少斤，每次去掉多少皮，每斤多少钱，最后给了多少钱等，等我们回家，她小心翼翼地拿出纸条，让我们帮忙算算对不对。每当这时候我和弟弟就成了她的御用“账房先生”，必须一本正经地一笔一笔地给她算账，直到一分不少地核对上，她才放下紧张的心情，长舒一口气说:“人家没糊弄咱娘们孩子的。”</p><p class="ql-block"> 有的时候对陌生的收粮食的，她会提前给人家打预防针:“你可别给俺算错了哈，俺孩子们回家会帮俺算的，算错了俺可去找你去。”所以一年两次卖粮食都不会出错。</p><p class="ql-block"> 粮食卖了钱，母亲就会给我们念叨:耕地花了多少钱，买化肥、农药花了多少钱，收割玉米、小麦花了多少钱，浇地用了多少电，平时记忆不好的母亲，这些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让我们帮她算算还剩多少钱。虽然每次算完都所剩无几，但是对土地的执念，还是让她舍不得放弃那几亩薄田。</p><p class="ql-block"> 前几年，我家的李树园每年暑假都硕果累累，母亲就走乡串户去卖李子。一开始她不会算账，就让我跟着去，后来有了电子秤，她让我们教她怎么使用，后来就自己出去卖。每次卖李子回来，都是母亲最高兴的时刻。她把书包里的零钱一股脑倒在床上，我们一张张帮她整理，最后把每天卖的钱帮她记在她的账本上，那账本是孩子不用的作业本，那笔是孩子们丢弃的半截铅笔。</p><p class="ql-block"> 她的账本上记录两部分内容，一边是卖李子收入的钱，一边是卖李子时买方便袋，电子秤，馒头，菜等支出的钱，卖完李子她让我们帮她算一共卖了多少钱，还剩下多少钱。我们觉得记这个真麻烦，有什么用呢？反正都是自己的钱！可是母亲却说，谁家过日子不算计着过呢？不算计怎么能攒下钱呢？</p><p class="ql-block"> 后来，母亲农闲时就开始给别人干活，浇一天地多少钱，打一桶农药多少钱，给人家翘玉米多少钱，她都要记下来。可是我们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没法每天帮她记，她就自己学着记账。她的字歪歪扭扭，几个字就占满一大张纸，有的字根本就不是字，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儿，像“密码”，还有的甚至是“象形文字”，我们根本就看不懂，可是她说她能看懂，只要我回去看她，她就赶紧拿出她的账本翻译给我们看，让我们帮她算算最近挣了多少钱。</p><p class="ql-block"> 现在母亲住在我这里，每天早出晚归当清洁工挣辛苦钱。现在她的账本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她的工作:x月x日落工一天，扣工资53.3；x月x号加班半天5元，这些内容按月记录，每到月底让我帮她算算这个月应该开多少钱工资。虽然每个月人家都不会给她算错，但她还是每个月坚持记录，现在，我的小女儿已经接过我“账房先生”的重任，只要加班就让她给记下来。</p><p class="ql-block"> 除此之外母亲还有一个小账本，记的是她每天卖废品的钱，上面没有日期，只有她歪歪扭扭记录的钱数，她说她要看她一年卖废品能卖多少钱。</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每一天都精打细算，收入支出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数，辛苦地积攒着她的养老钱。</p><p class="ql-block"> 可是母亲没有想到她的这个优点却没有遗传到我的身上，她总是数落我不过日子，可是她哪里知道我的想法呢？母亲这一辈子太苦了，我怎能让她再苦下去呢？我的心里也有一个账本:我要张开臂膀，为晚年的母亲撑开一片天。</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