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金陵｜梧桐细语（1）百年梧桐

冶溪

因为一棵树想起一座城，树是梧桐树，城是南京城。来到南京让人感受最深的莫过于满城的梧桐，南京大街小巷两旁都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经的六朝古都的盛衰沧桑，历的民国时期的凄风厉雨，见证新中国翻天覆地的历史巨变，梧桐早已融入南京这座城市，成为南京人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追溯南京梧桐的历史，1872年一位法国传教士在南京石鼓路种下了第一颗梧桐树，开创了南京行道树大规模种植梧桐的历史。民国时期，源于宋美龄喜爱梧桐，经孙中山批准从法国进口了第一批梧桐，栽种在南京的道路两旁。1928年，为迎接孙中山先生奉安大典，南京市政府辟建中山大道暨自今天的下关码头开始经中山北路、中山路、中山东路到中山门和陵园路，道路两旁栽种的全是法国梧桐，据说当时共栽种两万多棵。此后，蒋介石为了宋美龄便在南京城遍栽梧桐，还形成今天紫金山上的梧桐项链，传出了一段爱情佳话。自古就有“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的诗句，加上蒋、宋的美丽爱情故事，南京的梧桐更满含浓郁的爱情寓意，成为南京不可辜负的盛景。

走在南京街头，我喜欢这长长的没有尽头的梧桐路，头顶上的枝繁叶茂，相互交织，遮天蔽日，庇荫着人们的幸福。地上的树干整齐排列，不占据道路的空间，还路于民，和谐相处。站在这茂密的梧桐大道上，阳光透过梧桐枝叶洒落在地上氤氲斑驳，感觉自己像是身在金光闪闪的绿荫隧道，整个城市就剩下我和妻子，与这梧桐陪伴，相厮相守，相知相音。有时候会想，不同时节的梧桐定会以不同风景装点这座城市。春天的梧桐抽出新芽，是天真活泼的；夏天的梧桐浓荫蔽日，给人以清凉；秋天的梧桐满树金黄，把城市装点的金光灿烂；冬天的梧桐身影消瘦，散发出萧瑟悲凉。梧桐絮飞时，让人厌烦；梧桐叶落时，离愁别绪；梧桐入秋夜，寂寞清冷；梧桐落雨时，愁上心头。

我们来的季节是炎炎夏日，没有春季的飘絮，秋季的金黄，叶落的愁绪和冬日的荒芜，更没有秋夜的寂寞和雨天的凄凉，只有梧桐叶洒下的绿色和它夏日的盛情款待。白天，我和妻子骑行的南京的大街小巷，漫天的梧桐枝叶给我们遮出阴凉，倒不觉得有丝毫夏天的炽热；行走在紫金山上，高大茂盛的梧桐又编织成巨大的绿色隧道，使我们可以惬意地欣赏美景；夜晚的秦淮河畔，微风吹起梧桐的树叶，沙沙的声响更让人以为是秋夜渐凉。在炎热的夏季，行走在南京街头，让我们有幸享受了一次庇荫南京市民百年的梧桐的盛情礼遇。

饱经历史沧桑和时代巨变的南京梧桐早已退去了身上的矫情，也没有天真烂漫、愁绪万千，萧瑟荒芜，有的只是高大挺拔，气势壮观，主杆粗壮、枝干高耸，一眼望去像是道路两旁排列整齐的士兵，护卫着这座饱受苦难的城市，主干分出数根向上挺拔的枝干，像是粗大的手掌，托起这座历经沧桑古都的浩荡长空。在这里，你所能感受到的绝不仅仅是历史的风尘、沧桑的况味——南京古城里的古迹风物，随便伸手一指，哪一处可能都比这区区百年的梧桐来的厚重。然而若论穿越历史、历久弥新的神采，梧桐却是不遑多让。

南京梧桐的魅力，原本就存在于这座城市的沧桑烟云之中，其所支撑和留下的就是关于这座城市的记忆，是市井人家的风雨尘埃。梧桐用自己的生命呵护着南京城，南京人又对梧桐树产生不舍的情感，梧桐蔓蔓枝丫也已深入南京人的心里，城与树与人早已融为一体。

有一个略为轻薄的比喻，将南京比作一个半老的徐娘，如若有心还可以依稀追寻到她当年微茫的风采，然而往事如烟，这女子毕竟是经了太多的风霜雨雪，历了几多凡夫俗子的摧残，已然少了那么八九分的灵气。芳华在时风神绝代、潇洒不群，芳华落后深沉寂寞、疏朗苍远。城与树已然精神契合，相衬相宜，相知相得，当梧桐叶摇落芳华的时候，早已分不清什么是梧桐，什么是南京。

有幸我们现在来南京，还能看到这满城百年的梧桐，即使是修路盖楼都要征求市民意见，邀请市民参与规划，避免伤害梧桐。然而，听说此前30多年城市的大拆大建，南京街头的梧桐屡遭“殉道殉楼”的命运。梧桐的渐次减少带给南京人是难以言说的伤感，南京人也绝容不得半点对梧桐的伤害。我想只有能够读懂南京为何历经沧桑依然风华绝代，才能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爱这座城市。在南京有这样一种说法：“南京人有几样东西不能动，排在第一的就是梧桐树”，不要指责南京人如此偏执，因为历史上南京的梧桐树遭受的伤害实在太多太多。

有时候会感慨，去过很多城市，但随着近年来大拆大建的城市建设，人文古迹为当政者捞取政绩埋单，留下的是满眼的高楼大厦、中心广场和工矿厂房，千城一面，曾经的城市个性已无从承载。北京的垂柳、重庆的银杏、福州的华榕都曾经历这样的灾难，从此不再特别。如今有幸南京的梧桐还在，成为这座城市的象征，还让人保有“因为一棵树，想起一座城”的文艺浪漫，而不是我来了离开后，每一座城市都像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