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文/祁万红</strong><h3>看见现在的桥,我就会不由想起村里的那座桥。</h3></br><h3>1977年,我上小学三年级。大队办的学校。一至五年级各一个班。学生不多,每个班十来个学生,顶多二十个,都是本大队各个生产队社员的孩子。小学是一所明清时期的庙宇改建的,尖尖的屋脊上两个鸱吻,屋檐翘脚,青砖黑瓦,门窗高大,大殿里泥塑的佛爷、菩萨搬走了。大殿就成了学生们的教室。教室不够,大队在庙宇的空地上,另盖了两溜人字梁架顶、蚂蟥钉固定的土坯房,每个教室两面各按上三个大窗子,就算是一个有模有样的完全小学了。</h3></br><h3>我们欢天喜地在学校里读书识字。郎朗的读书声响彻云霄。欢声笑语溢出村庄、麦田和河流。在全国还未统一的书本里,我们睁大眼睛,见识和了解外面精彩的世界。书本里,有介绍桥的文章和插图。全国各种各样、世界各地著名的桥,让我们身处诹隅、心灵闭塞的孩子们大开眼界、十分震惊。比如,赵州的石拱桥,南京长江大桥,武汉铁路公路双用桥,天安门金水桥,二战时期的南斯拉夫桥,等等。</h3></br><h3>可是,除了书本和电影介绍的外,现实当中我们见到的桥却很少很少。因为我们大队一直就没有一座桥,更别说像样的桥。只有上游的王家大队那里,有一座通向河对岸的2米宽的渡槽,上面用盖板篷住,长度大概七八十米,高度十一二米,但没有防护栏。那时候年轻人胆子大,那么窄的桥面,没有护栏,照样骑行过去。不需要下车扶着车把走过去。但也有不幸摔下去的。父母总是叮嘱自家小孩,要小心。</h3></br><h3>这座桥,是乐都大峡渠管理所60年代修建的水泥桥。修建这座桥,是“农业学大寨”前期用于引湟水河的水,灌溉大峡河段以下,雨润、碾伯、高庙等几个公社农田用的。这是我和我的伙伴们亲眼见的最雄伟、最震撼、最有气势的桥。下游杨家门大队那里,在河道最窄处,搭了两根壮木头绑起来的临时性便桥,便桥在夏天不时被浊浪滔天的洪水冲走,若要过河,还要继续往下游走更远的路,去水磨营。</h3></br><h3>我们大队4个生产队背靠陡峻的八家顶、前临滔滔的引胜河。出村,到街镇去,必经村庄前面的那条四季哗哗流淌的河。这条河,河水比较丰沛,常年不断流。不像现在不时干涸,这里截,那里截,快变成了季节河。碰上旱季,水稍微小点的时候,挽起裤腿,成人可涉水过河;碰上雨季,河水暴涨的时候,得走一段远路绕道而行,就是我前面说的王家大队渡槽那里。不管走东头还是西头,都得绕路,弯路都是一个“U”字型,是多走的那段路。把这个“U”字去掉,变成“一”字型,或者一条直线,就是我们的梦想。</h3></br><h3>为了抄近道,冬天盼望着河水结冰,河水结成厚厚的、结结实实的冰盖,大着胆子就可以过河了。后来,全球变热,气候变暖,工厂排污,河里的水难以结冰,过河就更加困难了。即使碰上极寒的冬天,冰层结冰但并不厚,河水中间还不能完全冻严实。这样的情况,不敢溜冰过河,怕掉到河里。虽不至于淹死,但弄湿衣裤也是丢人现眼的事。也有不信邪和傻愣愣的孩子,掉冰窟窿眼、弄一身湿也不是没有。</h3></br><h3>那时候,我是个半大孩子,滚铁环、打纸板、捉迷藏、冲啊杀啊……在自个天地里无忧无虑地成长。不需要出村念书,也不需要到街镇上办事购物,涉水过河好像与我无关。没有桥,会给父辈们带来何等的苦楚和无奈,也没多大体会。夏天水小的时候,到镇子上去,到唯一的姑姑家去,过河的时候都是父亲下河把我们抱过去;回来的时候,又是年轻力壮的父亲把我们轻轻地抱过来。两脚不沾水,怎知无桥难啊!</h3></br><h3>直到一件事情发生,我才知道生活中没有桥是多么可怕和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情。</h3></br><h3>我念小学三年级这年秋天的某一天,河边的树叶快变成好看的金黄色,像蝴蝶一样漫天飞舞的时候,我们班转来了一位新生。是一位男生。可转学,这是以前从没有听说过的事情。为什么?因为当时实行“大队办学,各级所有”的政策,每个大队都有自己的学校,不需要转学,完全可以就近上学。再说,舍近求远,不是很傻的一件事情么!新生是从河对岸另外一个大队转来的。转来的原因,后来听说是家长羡慕我们这边老师教得好而转来的。其实,那时候的老师都是农民,只不过是手拿粉笔和钢笔的老师,教书折算工分,挣工分这点上和农民没有实质区别。这位新生有点残疾,走路有点跛,但个头和我差不多。老师安排我和他坐一桌。这样,我们俩既成了同学,又成了最要好的哥们。</h3></br><h3>有一天早上,我的同桌上学迟到了,裤子、鞋湿透了,还滴滴答答滴着水。老师问明原因,才知道这天早上河里的水有点大,他父亲给他支的跳石漫过了水,踩跳石的时候,不小心滑到水里去了。他抽抽搭搭地叙说着迟到的原因。老师并没有责怪他,而是关心地问这问那。从此以后,我俩结伴而行。我也有幸看到了他父亲给他支的跳石是怎么回事。</h3></br><h3>跳石是一块块大石头,歪歪扭扭“摆放”在河中央的。为什么不在一条线上?或者距离更近些岂不更好?他说,石头太大,他父亲用钢钎也没有撬动。只能是这样:跳石与跳石之间距离不同,脚底下的平稳度也有差异。跳跳石既要大胆,又要掌握一定的技巧。我问,洪水来了怎么办?他说,跳石冲散了呗。他说,洪水过后父亲会继续用钢钎撬用手抬,把附近的大石头尽量聚到一块,形成间隔不同、距离不同、大小不一的跳石。洪水来了,再毁再撬,如此反复。</h3></br><h3>为了孩子有个好前程,我的同学的这位父亲可谓用心良苦、尽心尽力,这件事让我深切体会到了如山的父爱和真诚!</h3></br><h3>还有一件事情,因为家乡的河上没有桥,交公粮、拉大煤、出售农产品的艰难,似乎压弯了父辈们的肩膀和脊梁。1982年,农村实行大包干,责任田分到家家户户,提高了农民种田的生产积极性。粮食打得越来越多。交公粮的积极性空前高涨。“交够公家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秋收后,我随父亲和哥哥,用架子车拉着自家产的小麦到公社粮站交公粮,但一想到过河,喜滋滋的脸上马上变了色。怎么过河呢?生产队时,队里有手扶拖拉机,拖拉机载着公粮,对河的阻挡毫无惧色,加大油门,怒吼一声就冲过了乱石河滩。可是,对于刚分到责任田,尚不富裕的小门小户的农户来说,无钱购买拖拉机,农村常见的架子车就是唯一的运输工具了。家里家外运输全靠它。前面父亲拉,后面我和哥哥两个人用力推,用肩扛,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终于过河了。要是河上有座桥,就不用这么费力了。父亲感叹,哥哥感叹,我也感叹。从那时起,我对桥的期盼愈发日益强烈起来。</h3></br><h3>除了交公粮,冬天还要去县上拉大煤、夏秋还要出售自己的农产品。这些都无法绕过村前的那条河。不想抄近道,远天远地去绕路、费力气、费时间也没得说;但是放着近道不走,谁想走“冤枉”路呢?这些难肠和过往不提也罢!</h3></br><h3>对于我们大队为什么不修桥,我十分不解。有一次我问父亲,他面色阴郁又小心翼翼地说,本来大队是要筹资修一座桥的,方便群众嘛!但是群众中间反对的声音也不少,声音还非常尖利,致使这个决定被迫推迟和放弃。为什么呢?我紧张地问。父亲说,反对的声音说,这个桥修好了,对岸的牛羊不是都到我们这边过来了嘛!我们的庄稼谁来保护?庄稼毁了谁负责?为此闹出纠纷又怎么解决……怎么会这样?这些人的思想怎会这么狭隘?对岸的牛羊就一定会过来把咱们村的庄稼都糟蹋了吗?当时的我像个现在的愤青一样,连珠炮似的向父亲发问,父亲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一句没说,转身走了……</h3></br><h3>听了父亲的叙说,大队没修桥的原因我是彻底弄清楚了。气愤灌满胸腔。现在想想,这也不能完全怪罪于当时祖辈父辈们幼稚和近乎荒唐的思想。那时候,社会近乎封闭,人们言行受限,加上以粮为纲思想的主导,上世纪60年代初期吃食堂、饿死人的深刻教训,求稳怕乱、多打粮食、吃上饱饭,就成了绝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追求和梦想。他们信奉的是:宁愿多走一步路,也不愿少打一粒粮。他们会问:多走一步路,能把你的脚板走坏吗?庄稼赐踏了,吃不上饭,饿肚子,你试试。“天大,地大,肚子为大”这也是实话。</h3></br><h3>念完大队里的小学,我在大队办的带帽小学又念了两年初中,初三我转学到镇上的第二学校去读书了。那里较远,但没办法,求学是大事。因为政策来了,大队办的带帽中学不允许办了。裁撤后大队的初中生都转学到镇上上学了。大队一级只保留小学一至五年级(当时没有六年级)。到远离村庄的镇第二学校读书,不需要跨河到河的那边去,初三我与桥的故事也就少之又少。到了高中阶段,我对建桥的期盼与日俱增,因为我天天要跨河到河的另一面——县中学去读书,桥在我的学习和生活中更加显得万分的必要和重要了。</h3></br><h3>一条路走着走着没路了,路的尽头是滔滔的河水,另一边又是一条看得见的路,但你就是过不去,这就是成语所说的“望洋兴叹”吧!你叹息也罢,跺脚也罢,嚎啕大哭也罢,心里的隐痛和复杂情绪那是没法形容的。好端端的路被眼前的河流给阻断了,这让人多么不甘心啊!</h3></br><h3>因为村庄正面的河上没有桥,我绕到王家大队的渡槽那里跨过桥去上学。偶尔走杨家门那里的“独木桥”。高中两年,年复一年,走路绕道。因为绕道,我得早早起床,天不亮就得往学校赶;回家,因为没有近路和桥,同样得多走近40分钟的路,到家时天上的星星都已经仙女散花了。有时候上晚自习,我来的时候,劳累了一天的家人们已经进入甜甜的梦乡了。饭在锅里,自己热热再吃。吃了再写作业。</h3></br><h3>“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也许,我吃了的那些苦,老天爷用另一种方式给还回来了。现在的我,衣食不愁,拿着丰厚的养老金。我感恩苦难和生活的艰难经历,他是我这辈子不能忘怀和内心值得珍藏的宝贵财富。虽然我对建桥的愿望十分强烈,十分迫切,但愿望归愿望,现实归现实,这个愿望到我高中毕业也没有实现。</h3></br><h3>参加工作之后的某一年,大概是90年代初吧,单位上春节放假我回到胞衣之地,突然发现那条难以忘记的河上修建了一座水泥桥,外表漂亮,路面宽展,还按上了漂亮结实的护栏,两辆小车可以错开过,桥两边的路也拓宽了,村子里和沿线的路,打上了水泥,成了不沾泥巴的硬化路了。这让我非常感慨和激动。故乡啊,终于有了一座像样的桥!尽管我不知道那桥叫什么名字,但是我觉得有没有名字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了通往村外的一座像模像样的桥梁,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莘莘学子们也不用像我那样绕道而行,留在故乡土地上劳作和奔日子的父老乡亲们也有盼头了。</h3></br><h3>2024年10月29日</h3></br> <a href="https://mp.weixin.qq.com/s/yu-Hdhcw7hgFGhKy46Z2ug" >查看原文</a> 原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著作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