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

行者

　　上世纪80年代“严打”的那一年，我终于考取梦寐以求的大学，大学在离家500里的省城。父母把我送到镇上。当我伸出头向车窗外的父母挥手告别时，分明看到母亲低头抹了一下眼角。在这之前县城已是我去过最远的地方了，母亲一定是放心不下。但我却丝毫没有伤感与牵挂，反而像一只从笼中飞出的小鸟。我坚信再也不用像高考前那样头悬梁锥刺股式的辛苦了。

　　《中医基础》让我学得懵里懵懂。辨证论治，要辩“证”而不能只看“症”，“证”是本质，“症“是现象。这让我感觉我是在学哲学。阴阳虚实五行，木火土金水肝心脾肺肾，使我感觉又是在学道教。

《医古文》中介绍的医生都是神人。华佗“年且百岁而貌有壮容”。他肉眼能辩胎儿是男是女，能预测患者几年后会复发或者寿长多少。扁鹊的医术为仙人所传，有透视眼。能望见五脏症结，只不过假借诊脉的名义看病。

总之是神乎其神。难怪鲁迅说过，“轩辕时期是医巫不分的”。让我很有些懵圈，所幸是选修课，可以不明所以。

　　《中药学》是以后吃饭的家伙，我想学认真一点。

起初还努力去记什么寒热温凉四气五味，尽管中药的五味之酸甘苦辛咸比较抽象。学到汤剂的配伍君臣佐使时，课本上又说疗效是多种中药多种成分复合配伍作用的结果，与前面的四气五味又似乎不那么相关了。

问多了，老师也难免吱唔其词。好在考试也容易通过，因为都是照本宣科。我第一次感觉到我这个专业可以抑或需要不求甚解。

　　但也需要精细，比如配制药物，分析成分，检测含量，要按部就班不可随意改动。总之与一般理科生相比，我缺少钻研与求证。与一般文科生相比，我又多了一些逻辑与精细。

什么都学一点，往往浅尝辄止。所以大学时期我更大程度的是“学习了解”，功课成绩大多处于中等。

　　因为对传统中医药的困惑，我有一段时间比较感兴趣于西医。对药理学生理学微生物学解剖学都比较感兴趣，甚至到邻近的医学院旁听过几次，也曾经观摩过解剖尸体。

我工作后分到了医院，这些经历对我来说很有用。

　　“五·六”大兴安岭特大森林火灾那一年，我大学毕业了。毕业前的一件事至今难以忘怀，姑且把它称作“论文事件”。

很多临床医生有中西药合用治疗某种疾病的习惯，如治疗哮喘就常同用中药麻黄和西药氨茶碱。在我实习的前一年，我的论文指导老师Z教授已经完成了在兔子身上的实验，结论是两药合用后兔子体内氨茶碱的含量降低了，副作用却增加了。我的实习论文就是让我代替兔子来论证人体内两药合用后是否有同样的情况。

　　方法是这样的：第一次我先服氨茶碱，然后检测各个时段我的唾液当中氨茶碱的代谢浓度。第二次同时服用麻黄和氨茶碱，再如是检测。因为氨茶碱可能导致心律过速，所以Z教授还给我准备了心得安以备不测之用。 那时候还没有GCP，也不用签《知情同意书》，受试前也没有做常规体检。

年轻真好，身体棒，胆气大。

论文答辩前，该论文已得到了江苏---香港药理学术研讨会优秀论文奖。而不久，我的论文评审老师M教授，却给予我的论文等级为中等。听说Z与M两位教授之间素有学术纷争抑或个人恩怨。我就去找系主任L教授，他闪烁其词，无意协调。

这让我对学术成果的权威性和可信度有了新的解析。原来一项学术成果的价值可以忽高忽低，就像患者的证候，可以因中医的不同而不同的。

一年后我的论文又在江苏现场统计研究会学术交流会上发表，获优秀论文。再次证明我的论文水准还是过得去的。

　　论文事件加上毕业分配的不如意，让我提前看到了社会光怪陆离的一面。

不管怎么说，我的大学如期毕业了。虽然有失落，但更多的是收获。大学生活拓展了我的知识，培养了我的技能，使我养成了终身学习的理念。

　　离开学校的那个清晨，天刚蒙蒙亮，我独自一人去赶早班车。整个城市还在睡梦中，街边昏暗的路灯下几个清洁工正挥着扫帚。我感觉他们扫着的似乎是我昨夜的梦，它们已经消失在晨曦中，但还依稀留存着昨日的快乐与忧愁。

毕业快40年了，我仍然很怀念我的大学生活，想念我的同学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