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小女睿娴就读于常州的西太湖畔,每从武进入常,总会想起季子在延陵封邑的“躬耕于野”。此间发生的风云变幻,就是一部微缩的“春秋大义”,读来莫不令人荡气回肠。有一天,在返沪的途中,一冲动,便径直驱车来到了江阴。在申港的季子墓前,我看到了“呜呼有吴延陵君子之墓”的碑刻,相传这十字古篆为孔子所书。难怪,元人王冕在季子墓前凭吊,和我一样,亦是感慨万千:“识君因读春秋传,今日坟前见断碑。大义可令吴俗变,高风不独鲁人知。剑光注壑生灵草,树影悬空动羽旗。休问姑苏旧风景,白烟青雨黍离离。”</p> <p class="ql-block">季子姓姬名札,是吴太伯二十世孙,吴王寿梦第四子,乃正儿八经的周室血脉。吴王寿梦有四子,长子诸樊、次子余祭、三子夷昧、四子季札。原本,寿梦想将王位传于季札,但季札却坚辞不受。《史记·吴太伯世家》载曰:“季札贤,而寿梦欲立之,季札让不可,于是乃立长子诸樊,摄行事当国。”诸樊在办完丧事后,遵照父亲的遗愿,欲让位季札,季札却谢曰:“曹宣公之卒也,诸侯与曹人不义曹君,将立子臧,子臧去之,以成曹君,君子曰‘能守节矣’。君义嗣,谁敢干君!有国,非吾节也。札虽不材,愿附于子臧之义。”于是,诸樊继位。之后,余祭和夷昧都是兄终弟及,但夷昧去世后,季札还是没有继承王位的打算。司马迁是这么叙说的:“四年,王余昧卒,欲授弟季札。季札让,逃去。”就像其先祖太伯一样,季札亦是“三以天下让”,在《史记·吴太伯世家》的最后,太史公还是止不住赞曰:“延陵季子之仁心,慕义无穷,见微而知清浊。呜呼,又何其闳览博物君子也!”</p> <p class="ql-block">虽然留下了“三让天下”的美谈,但季札并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君子。哥哥们主政期间,季札奉命在各诸侯中奔走呼号,忙得有些不亦乐乎。季札在出使鲁国期间,“请观周乐”,对《风》《雅》《颂》中的曲子一一作了点评,并留下了“迁而不淫,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取而不贪,处而不底,行而不流”的经典乐评。去鲁使齐后,季札又劝晏子“速纳邑与政”,从而“免于栾高之难”。到了郑国,季札与子产一见如故。他对子产说:“郑之执政侈,难将至矣,政必及子。子为政,慎以礼。”果如是。季札最有名的预言是三家分晋。季札从卫国来到晋国后,对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说:“晋国其萃于三家乎!”在即将离开时,他又对晋国大夫叔向说:“君侈而多良,大夫皆富,政将在三家。吾子直,必思自免于难。”不久,韩、赵、魏果然三分晋国。</p> <p class="ql-block">季札是周礼的坚定维护者,但或许也是因为他的礼让之举,造就了太伯所开创的句吴的最终覆亡。吴王余昧去世后,其子僚继承了王位,但诸樊之子光以为,既然季子不受国,“光当立”。于是,他联合自楚而来的伍子胥,笼络勇士专诸刺杀了吴王僚,并代立为王,是为吴王阖闾。阖闾在与越国的争战中受伤不治而死后,其子夫差继位,二十余年后,越王勾践终于在卧薪尝胆不久之后一举破吴,吴王夫差只能落得个饮恨自刎的下场,让人唏嘘不已。这个时候,季札去世也只有十二年。吴国的覆灭,标志着周室的礼崩乐坏,终究不是季札想象的那个样子。宋人陈普在《咏史上·季札》诗中说,“姑苏无限骚人楚,不罪延陵罪浣沙”,对季札的礼让提出了极为隐晦的批评。在我看来,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的。</p> <p class="ql-block">季札出生于公元前576年,与孔子一样,都是春秋时期的风云人物,素来有“南季北孔”的称誉。站在季子墓前,我宁愿相信,“十字碑”上的古篆,就是夫子的亲笔所撰,是永恒的纪念,亦是不朽的传颂。2600年过去了,我的耳畔还是会想起孔夫子的那句铿锵的叩问:“延陵季子,其天民也乎?”用清人吴楚材的话说,就是:“季札贤公子,其神智器识,乃是春秋第一流人物。”对此,我是深以为是的。在延陵邑里逡巡,我还在想,要读懂句吴文化自春秋以来的千年流变,始于太伯,弘于季子,归于儒学,当是不会错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