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以物役”（20241104）

G.HUANG_yd

★ 说“不以物役”

刚才网上看到一段很励志的话：“一种价值观是，戴着非常昂贵的手表，好显示出来自己身价百倍；我的价值观是，一块不贵的手表，因为我戴过了，而身价百倍。”

后者作为前者的对立，似乎高出一层。其实，从一个更高的维度看，手表在两者眼中都有贵贱，都被看得很重。“身”而有“价”，“人”系于“物”而念念于“心”，是为“物役”，即为“物”所奴役。人为物役，心为形役。

《荀子·正名》“故向万物之美而盛忧，兼万物之利而盛害……夫是之谓以己为物役矣”。意谓自己为了追求物质享受反而为物所役使。亦泛指为人事、外物所牵累。欲望太盛，即为累，烦恼苦痛生。连杜甫也说“贵贱俱物役”。“本来无一物”，何来轻重贵贱？将物人化，将人物化，都一样。“齐物论”作如是观。

“表叔”们几万、几十万的“名表”，与5块钱的“护士表”，有何区别？早些年经常往返伦敦，有亲友托购名表，却终眼花缭乱而不了了之，本人口袋里是块10元钱的电子表。现在很多人根本不买表，不戴表，也不看表。心中无表，则无由“人以表贵”，亦无由“表以人贵”。

广泛流传杨绛引用过英国瓦特·兰德的一句诗：“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看似洒脱通透，其实不尽然。前半句的“不争”，倒是与老子的“上善若水”相仿佛；但后半句的“不屑”，却明白透露仍处在一种对立纠结的心态，一种“争”的姿势，“争”的另一种形式。“不屑”二字，有人咂摸着就会想起阿Q先生。

我们知道，这种“不争”，其实是“争”过很多、“争”过很久，之后无奈的坚持或余绪，“争”仍刻写在心念中不能抹去，阴影时刻不能挥去，耿耿然不能释怀，并未“放下”。口说不争易，心如古井难，能风清云淡可能就什么都不说了。

“物役”，谓人为外界事物所驱动、所折腾、所役使，而不自知、不自觉，失去本性之纯真、安宁与自由。“人生来去赤条条不着一丝，并无挂碍。可叹来去之间，作茧自缚，失却自由。“无物役，谓无事役已也。”“独夜无物役，寝者亦云宁。”（晋·谢瞻）然修心诚不易，多半道不至，难得透彻，除非真达“无我”境界。

名利不香吗？但凡事物都有两面。汉代枚乘在《七发》里就很明白地提醒权贵：“皓步蛾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浓，命曰腐肠之药。”今日灯红酒绿名利场中人也能意识到财富和声名的虎狼之性。

有个成语叫“利令智昏”，是说战国时赵王的贪欲引来了大祸，那就更不止是一般的烦恼纠结了。庄子也说过：“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列子》里“齐人攫金”的故事更有趣，为什么会光天化日之下去抢金店呢？作案者说：“取金之时，不见人，徒见金。”其当时心态可见。当今贪官诸君，正是徒见金不见法网啊，这就是“利令智昏”。“天机浅”，就是弱智，欲盛使人弱智。

酒色财气，贪嗔痴，权名利，皆物也，皆可成为物累，皆可役人。名缰利锁，是形象的说法。人为物役，心为形役。进入穷理尽性的大道境界，外物焉能进入心中搅扰！何得勿为物所累、物所役，勿为气所累、气所役，勿为人所累、人所役，才是流水至善，清净世界。

不过话说回来，已贵为住在天上的玉帝、王母，仍种了三千六百株蟠桃，以期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虽自诩为万物灵长的人类，烟火人间，人间烟火，当亦不免。

洞彻世界其相，超越纷扰，已然无我，依然热爱和拥抱生活，看到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便是中国晋人的“大隐隐朝市”，便是法国罗曼·罗兰所说的“真正的英雄主义”。

当然，我也并不一般地反对买豪表，如果财力能及又有兴趣的话，只是止于勿为其累而已。虽然几万几十万的名表与5元10元的电子表在功能上等价，但豪表的存在也自有其“无用之用”，有其物理之外的功效，比如可满足自豪的心态，审美的需求，货币的回笼，消费的拉动，精工制表非遗技艺的传承发扬，等等。

黄国营《蓝色网评录》（2024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