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八十年代,从十年浩劫中苏醒的中国,从混沌迷茫中回归人性的民众们渐渐解放了思想,开始接受外来的新鲜事物。人们穿着打扮不再是灰、蓝、黑的中山装、学生装和春秋衫了,色泽鲜艳、样式新颖的走私服装大受人们欢迎。这种情况下,传统的裁缝铺生意受到强烈的冲击。另外,随着国内经济的发展,服装市场需求迅速增长,特别是中小型服装企业开始在国内市场崭露头角。父亲顺应时代潮流,与几个头脑活络的同行商量,办起服装社。服装社属于集体企业,挂靠在县轻工业局下面。父亲任厂长,领导着30多个职工,承接县贸易公司的订单。同时,父亲是服装社的裁剪师,裁剪师可是个技术活,在服装社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他根据客商提供的设计图纸和规格要求,打样片、排版、裁剪,做好生产预算和成本管理,降低裁剪损耗和配片损耗,用手中的剪刀确保职工们的收益。</p><p class="ql-block"> 没过几年,市场经济全面放开,服装款式呈多样化、个性化趋势,父亲他们的小服装社终究被市场所淘汰。为了生活,1990年父亲带了四五个徒弟,到县城办起服装加工小工场,替商户加工床上用品和服装。那时我和弟弟都已在县城安家。父亲也就是利用这个小工场里,凭着一把剪刀,还清了为弟弟购买商品房时欠下的几万元债务。</p><p class="ql-block"> 在县城期间,父亲还做了人生中最了不起的一件事。1992年,我国开始正式实施城镇企业养老保险。父亲和原服装社书记谢书记嗅觉灵敏,多次到县轻工业局打探消息,有关领导根本看不上这种小企业,泼冷水说:“你们一个小集体企业,总共才30多人,现在又解散了,要凑足25人参保,比登天还难,还是放弃吧!”确实,那个年代,人们根本没有保险意识,有人认为交了15年保险,到时候能不能拿回本金都是未知数,而像我二妹一样大的职工才24岁,需要交26年的保险才可以拿工资,太不合算了。父亲他们不放弃,放下工场的事情,历尽千辛万苦,挨家挨户地做工作,跑有关部门,前前后后用了半年多时间,总算办妥此事,使自己的老年生活有保障。每个季度,父亲要一户一户地收集保险费,再存进社保局银行户头,这活一直干到79岁。第一次交保险时,有个人白天交了保险费,晚上就后悔了,到我父亲住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要回了钱。现在,看到其他人拿到三四千工资,那人后悔不已。</p><p class="ql-block"> 我家有四个人参保:父母、二妹、姨妈。当时,姨父出意外去世没几年,姨妈没有工资收入,两个子女刚好是读初中,靠着家里几分薄田生存,生活艰辛可想而知,哪来的钱交保险?二妹年纪小,又没有正当收入,是属于凑名额的。故父亲要缴纳4个人的保险费,在当时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值到一年多后,母亲到了退休年龄,拿到工资,用母亲的工资抵消一部分的保险费,负担才轻了一些。五年后,父亲有了退休工资,才开始有节余。我想,父亲此举不仅利益自家人,更惠及他人。比如,有个女职工,她的命运多舛,49岁时死了老公,儿子离婚后精神出了问题,把年幼的孩子留给她,人不知所踪。她交保险才2个月,就到退休年龄。那人就是靠着退休金养活自己与孙女。她逢人就说:“托**老师和老谢的福,要不是他们,我连饭都没得吃啊!”是呀,正是父亲有远见,才能让自己和其他职工的老年生活有保障,我认为父亲做了件功德无量的好事啊!</p><p class="ql-block"> 在县城呆了十几年,父母落叶归根回到老家。那时,父母共有六七千退休工资,可以生活无忧了,但他还是闲不住,一些年纪大的顾客找他换拉链、裁裤边、缝裤脚。面对缝缝补补这些琐碎活,他欣然接受,只收取一点零钱。他说这样既方便别人,自己也可以打发时间。</p><p class="ql-block"> 临近80岁,父亲记忆力渐渐衰退,是不是与他青壮年时期长期熬夜有关不得而知,这时他才真正歇下来。到2021年3月14日晚上,84岁虚龄的父亲忍别亲人,走完了他的一生,留下那把伴随他一生的裁衣剪刀。</p><p class="ql-block"> 父亲其他遗物都清理了,只有剪刀我们依然保留着。这把剪刀留有父亲的印痕,这把剪刀承载着我们童年的记忆,这把剪刀还是父亲为家承担责任的见证。此刻,我的眼前又浮现出昔日父亲那熟悉的身影,仿佛看见父亲仍戴着老花镜,手握剪刀,佝偻着身体,在裁剪布料,缝制衣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