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宕的生命（三）

我心飞扬欧荃

（原创小说 1万余字）

（接上文）

高峻峰永远都想不到：这是一个与中国交界处的缅北小村，居民大多是缅甸少数民族，也有少量的中国先民后代，现在早已与当地融为一体。他们表面上属于缅甸，实际上却由当地政府自行管辖，拥有高度的自治。位置偏远，基础条件差，经济文化落后，因而衍生了许多非法活动。这些活动带来不少的经济收入，当地政府也就暗中默许或支持。

村子不大，房子稀稀落落散布在众山之间。高峻峰所见的房子处于集中区，多为两三层楼房。随着犯罪活动的增加，这里已然形成一个庞大的产业集群，不同产业均有不同的公司。他们管理严苛，有大量管理人员，财富的增加，楼房越来越多，显得比别处繁华。中缅互通为来往人员提供便利，也为非法人员提供了庇护之地。

高峻峰等新来的人，白天被集中关押，洗脑、逼供，要他们填出自己所有的相关信息；之后再用他们的专用手机，利用各种早已编好的理由，向自己的亲朋好友骗钱，所有的钱都被汇入固定的一些帐户。他们有人在中国境内，境内外相勾连，织就一张庞大的网络。如果你不愿意提供信息，不愿意向亲朋好友“借钱”，那你就会遭受各种非人的折磨，譬如挨饿、被打，打得皮开肉绽，断手断脚……很多人开始都不愿意向家里“借钱”，受不了种种酷刑，最终屈于淫威。高峻峰提供了信息，但是拒绝向家里“借钱”，两个打手就狠狠地打他。他开始尽力克制，打到忍不了，他就拚死反击。打斗中，他的头上、脸上、身上到处鲜血直流，眼角破裂，脸被刮了口子，被打后他在房间足足躺了好多天。其间之前向他问话的那个人还来看过他，说他好样的，是条汉子。他不知道，这里的人已经通过他提供的信息，在国内已经跟他的家人等打了电话，印证了他所说的话千真万确。打电话的人有的还被当地警察传讯，告诉他们见到高峻峰，立即向当地公安报告。

身体稍有好转，高峻峰就被安排做事，实际上是进行电信诈骗活动。这栋楼的二三层是办公区域，旁边几栋也做同样的事情。小公路对面的楼房则是加工、传销，加工劣质的电子或其它工业产品，经过精美包装后销售出去。没公路绕过山脊，里面还有毒品加工与卖买，还有休闲娱乐区域……这里有吸毒的、卖淫的、赌博的等等，凡能想到几乎囊尽。当然，这是后来高峻峰才知道的。

经过打架事件，别人看到了高俊峰的勇猛与狠辣，他也获得了上司的喜爱。他被安排在二楼上班，负责监督新来的人向家人朋友诈骗。刚开始他于心不忍，被责罚过几次，为了自己活命，他只有狠心对待这些新来的人，成了他们的帮凶。

不断有新人进来，也有人被虐待，这样的事循环上演。高峻峰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生活很艰苦，人身失去自由，但比起其他人，他算是幸运的。他也知道自己与他们不一样：有知识，懂人性，长得高大，身体素质好，这些为自己在这里立足起到了很好的保障。他也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更好的生活。

身体已经恢复，脸上却留下了永久的印迹，眼角、脸部有了疤痕。高峻峰无意间从镜子中看到，心里万分的痛苦！这个东西以后将永远的烙印在自己的脸上了。他的心无法平静，胡乱地联想着，他又想到了这样的形象也许不全是坏事。它可以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为自己以后公开露面提供绝佳保护。他不想一直关在这一片肮脏的狭小之地，一辈子成为寄人篱下，任人驱使的奴役。他有自己的理想，尽管目前身处困境，没有翻身的机会。他毕竟接受过高等教育，做过老师，当过领导，内心的追求远比常人想得高远。人在低谷的时候，只有认清现实，忍辱负重，发奋图强，砥砺前行，待到羽翼已丰，时机成熟，然后再展翅高飞，翱翔蓝天。这样想着，他那痛苦的心灵又会得到许多安慰。所有的苦难，就当是上天对自己的考验，给灵魂以洗礼吧。于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他以更加激昂的态度，精神饱满的投入到生活与工作当中。对那些管理者，不论权利大小，他一概笑脸相迎，极力讨好，尽一切可能满足他们的要求，而面对自己鄙夷、嘲讽的人，他也表现得毫不在乎，从未介意；对于那些被新抓来的，和本就处于被压榨的底层人，他却表现得冷若冰霜，毫不同情。他越来越得到领导们的喜爱与信任，他的日子也越过越轻松了。

工作很卖力，态度又谦卑，这样的人公司自然喜欢。天气寒冷的时候，高峻峰得到了提拔，从二楼睡地铺升到了三楼睡床上。工作内容也发生了变化，就是用电脑上班：制表、数据分析、归纳，对所有的来人情况登记、管理等。美中不足的是自己工作时，照样被他们监督，不能有任何越界行为。无论如何，工作轻松些，收入增加了，生活有了改善，这一切都让他心里高兴。在这孤岛般的小山村角落，也算是有了安稳的立身之地了。

高峻峰表面上很满足，实际上他的内心无时不想逃离这里。对于一个曾经有过稳定的家庭和工作，在社会上受人尊敬的人，让他逃离异国，遭人白眼，看人脸色过活，高峻峰怎么会心甘情愿？他还在幻想着，在自己的祖国，无论身份地位怎样，内心的安宁与亲切，是任何其他东西都不可替代的。他期望着终有一天，自己会以一种别样的身份回到祖国境内生活。

当地过年的时候，这里的人也放了几天假。所有人的伙食得到改善，有鸡鸭鱼肉之类。每个人也可以在山村各处公共场所活动，只是不能去外面，不能与家里人通电话、见面，大家在规定的范围内有限的快乐着。高峻峰趁着无事，把村里能走的地方几乎全部走遍，目的是熟悉环境，为逃离这里寻找地方。可惜山深路远，又不能把握这里与祖国究竟隔有多远，围墙高高阻隔，上面还有铁丝网缠绕，根本没有逃离的希望。他行尸走肉般做着低级庸俗的事情，譬如去理发店理发、按摩，去休闲厅与卖身小姐放纵欲望。赌博处他也看了一下，各种名目的赌博都很齐全，那些平日里被压榨得要死的人，到了这里，双眼放亮，表露出一种贪婪的欲念。高峻峰已经太久没有“吃肉”了，到了这里，少不了放纵一番，享受男人的快乐。

放假过后，又恢复了往日单调的生活。晚上下班后的高峻峰想再去娱乐城，发现通往那边路上的大门已然落锁。心里有些失落，怅然地失望返回，呆在房里发愣。

这样的生活重复着又过了半年多。

有一天，高峻峰填写数据，无意中瞥见一个与自己长得有些相像的人，感觉有些意外，忍不住多看几眼，此人名叫武邵宁，云南罗平县腊者村人。高峻峰心里就想，如果以后出去，能不能冒充武邵宁呢？心有所想，趁监督自己的人不注意，急忙将武邵宁的信息用纸写下，塞进自己的口袋，决定后面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见见此人。

公司里的本地管理人员，基本上是缅甸本地人，他们职位不太高。上班时在华人面前凶相毕露，飞扬跋扈；而对于比自己更有权势的本地人，却是奴颜婢膝，毕恭毕敬。这些人表面风光，暗地也有诸多苦恼与无奈。高俊峰对这些人的现状与心态，理解得很透彻。他知道这些人掌管自己的日常生活及命运，因此对他们表现得无比关心，只要有可能，就尽一切办法帮助他们。他们与高峻峰的关系越来越融洽，其中就有一楼的两个管理员。

假日里管理员会去缅甸集市玩，高峻峰也想去。管理员有些为难，上面规定不能带华人外出的。可是面对高峻峰的多次请求，他们也不好意思再多拒绝，便偷偷带他出去玩了一次，高峻峰看到了缅甸乡镇的集市生活。集市上的人用着本地语和汉语交流，各类商品比较齐全。高峻峰看到许多在中国没有的食品与货物，与同来的人吃了不少新奇的东西，也给他们买了礼物，让他们特别的高兴与感动。

高峻峰找机会问一楼管理员，你们那里有没有一个叫武邵宁的人。管理员不知道谁是武邵宁，高峻峰就说长得与我有些相像。两个人就有了印象，说我们还以为你两是同一个人，心里开始疑惑，你明明升到了三楼，怎么又被抓来了，然后就武邵宁的事简单说了。这武邵宁也是个犟种，要他与家人联系，他宁死不从，被打得人鬼不分，还说以后不要提他了。高峻峰问为什么，两个人不肯回答。高峻峰偏想知道，就再问。两个人只好说，他以后可能会没有了，因为他太犟，别处需要器官，他的要被割去卖掉。说完再三警告高峻峰，千万不许讲出去。高峻峰连忙说好，心里却惊出冷汗，想不到这里还有这么恐怖的事情！

高峻峰在这里的工资，一个月相当于三四百元人民币，因为没有家人要养，自己也很少开支，每月发了工资就存起来，偶尔去后面娱乐城找小姐放松一下。这里的花费其实很低，有很多是被抓来强行卖身的。女人得的钱归公司所有，只有小费可以留下。高峻峰把这些钱除了买礼物孝敬大小头领外，其余的都加以存藏，以备以后出去使用。

寒来暑往，花开花谢。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过去了三年多，他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很多时候也像那些本地的小头领一样，对中国同胞没有了任何的同情与怜悯。他的外貌也发生了变化：刚来时白白净净，文质彬彬，言谈举止透露出一种读书人的气质；现如今肤色黢黑，身瘦无肉，脸上疤痕明显，颧骨突出，尤其那双眼睛，时刻露出一种鹰隼的凶光。这里的大小头领对他的戒心基本丧失，他的行动更加自由，他可以随本地的头领去中国境内了。

这一次来的“货物”多，公司派两辆车前往，高峻峰获准一同前去。高峻峰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趁机逃出这里。事先他把积攒的钱全部放在身上藏好，只留一些准备孝敬头领的钱。他神情自若，毫无破绽，一路上与这些头领们有说有笑。到了目的地，与这里的联系人沟通过后，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任何问题，大家都放心了。晌午时分，大家饱餐一顿，然后分开活动，享受难得的自由，购物的购物，闲逛的闲逛。高峻峰跟着两个头领，边逛街边买东西。

太阳消褪了炽热，隐入西天边的云层，大家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就聚在了一起，准备接“货”回家。高峻峰非常热情地请大家吃饭，说要以此感谢他们对自己的特别关照。这些人听他说要请客，心里自然无比高兴，表面上却说不需要。高峻峰说什么也要请客，大家便不再谦让，一起来到街上的小酒店。

酒莱上齐，十分丰盛。客气之后，大家开怀畅饮。高峻峰原本酒量很好，只是一直忍着，今天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假装破例敬兄弟们一杯。众人兴致上来，你一杯我一杯，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吃到差不多时，高峻峰借口喝多，就去厕所，顺便把帐结了。大家也不管他，顾自继续吃喝。

高峻峰结过帐，从厕所后面快速离开，消失在街上的人流里。白天他已看过了路径，算计过如果自己逃脱，他们会从哪几条路上追他。便选定往北路径，故作镇定快步向前。到一个分岔路口，正好见一辆开往陇川的客车，急忙招手。司机停下，开门问是不是去陇川。他忙说“是是”。车门关上，车子继续前行。

到最后面的座位坐下，售票员走来问他要车费，他给了缅币。售票员说要人民币，他忙说“对不起，今天忘了兑换了，明天去兑换。”售票员没再说什么，给了他车票。看着街边的房层不停地往后隐去，他那一直悬着的心才渐渐落到了实处。

来到陇川，夜色笼罩，华灯四射，空寂的城市涌现出一种冷冷的感觉。高峻峰的心冰凉起来，想到自己在这广袤的祖国大地上，却不能拥有一盏属于自己的灯光照亮心房，拥有一寸立锥之地容下自己飘泊的灵魂。从此刻开始，自己又将继续踏上逃亡之路，真是越想越悲伤。想着人这一生，关键时一步走错，一生都是错。有什么办法呢，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只有坚定的走完。

今晚该去哪里？没有身份证，酒店旅社不能去，人多的地方不能去，身上的钱又不是中国钱，只有找僻静的地方了。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把钱换成人民币，再决定去哪里吧。他已经经历了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事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