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我不是嫌贵

走天涯

（发表于2023年第5期《华山文学》杂志）

1

右胳膊肘又发痒了，那处摸上去麻袋片一样糙的皮肤，米粒状小片片，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个头是不大，隔三差五的痒让人抓狂。

姜强民指尖拢收，狠狠抠了几抠，急雨砸在了干裂的田埂，坚硬在飓风般的敲打和汹涌雨水撞击中融化，瘙痒气焰瞬间被压下，皮肤急赤脸白的，像委屈的孩子。

晓小说，“要不后天去博仁顺便看看皮肤科?”晓小十几年前在省城秦都市博仁医院做了甲状腺手术，一直吃药和复查控制病情。复查从起初三个月一次，到现在一年一回。

多年前的“几粒米”洇成拇指大一片，该不会神经性皮炎吧?

姜强民记得以前看过一篇鲁奖小说，主人公解放军中校秦冲胳膊弯常犯这个病，或为肩上的牌牌焦虑，或在中俄联合军演压力山大。

双方文化背景、生活习惯、军事传统上的差异引起的误解消除后，“借着月光，秦冲惊讶的发现，自己胳膊平整光滑，神经性皮炎竟奇迹般地好了-----”

由此看，这皮炎与情绪亲如兄弟难舍难分，后来听医生说网上搜也佐证了这一点，他不时提醒自己放松放松再放松，不生气不熬夜不焦虑，这药膏那药膏轮番上阵涂来抹去，不让这哥俩黏在一块。

效果吧虽说不明显，但小片片也没再长，像古时两军交战，双方兵对兵将对将地摆开阵仗，天昏地暗没完没了的打斗，一直分不出胜负。

最近“米粒”越来越多，块头一再变大，发淫威的沙漠步步蚕食良田的劲头。骚痒袭来，在姜强民白天办公室伏案之际，在晚上酣睡当口，在公众场合一点也不方便的时候“问候”他，难堪他，烦燥他。得想办法赶紧动做，再拖下去后果不敢想。

“手机给我!看能不能约上后天的专家号？”

晚上，晓小一身睡衣睡裤，脸上贴着脸膜从洗手间出来，见电视荧屏闪忽在自说自唱，姜强民却坐在客厅沙发上低头看手机，一下子火了。她一向见风是风见火是火，对仔仔软软拖泥带水最为不屑。

“整天抱住手机看一一看一一看，比你老爹老娘都上心，眼睛瞎了脖子梗了腰椎间盘了，那时候就想起害我了-----”

姜强民底气不足的笑了笑，手机不情不愿的递到妻手里，手机壳顶端一层细细的浮尘，晓小操起塑料瓶装消毒液嗤嗤嗤喷了几喷，一张湿巾纸在屏面和手机壳来回擦拭，犀利的举动喷出无名的火气。细长的手指在姜强民早已落伍的手机上开始点点划划，“只知道用，手机脏成这样我不信你看不见-----”

“还剩最后一个号，博仁叫冯涛的主任医师的，礼拜二上午十一点，行不?老---爷!”后边的两个字拉的长落得重，话里话外的埋怨与无奈。

2

早上一觉醒来，姜强民抓过床头柜的运动腕表，清莹莹的表盘显示才五点二十，几抹亮光已穿过卧室柔软厚实的落地窗帘。

窗帘横一段白接一段粉，循环反复，曙色随帘褶波浪起伏，白的更白，粉的更绚，窗子周围厚帘下的暮色渐行渐退，像前一段时间县里文艺汇演，单位组织大合唱里男女声二部轮唱，男一段女一段，舒缓、高亢，抒情、激越，有刚有柔。

盛夏六月，昼的漫长在一天的开头底气十足。今高温，手机天气预报三十六七度。

姜强民和晓小吃过早餐出了门，早去早回嘛。出门前，趁晓小在厨房弄早餐的功夫，姜强民做了一些功课，把以前涂过的皮炎平、无极膏、苗方百草膏从家里茶几柜子抽屉里翻出来，拍照截图，备做医生诊断的参考，有了这些打底，加上专家不凡的身手，大医院的现代设备，治疗效果会差吗?

太阳炽白炽白的光打在水泥地面上似乎被弹了回来，刺得人脸上油粘粘的热。几排国槐把博仁医院停车场隔成若干区域。一长排接一长排的私家车，规规整整凑在一块像搞大型车展。

热浪当空，车的叹息像砧板上的鱼无奈而悲壮，那些泊在树荫下的车辆显得无比幸运无比幸福。

晓小撑开一把遮阳伞，右肩挎包先下了车，直接去门诊大楼。姜强民在停车场转来转去找车位，不要说树荫下，就连暴晒的车位都已占满，只能等离场车辆腾位才有机会。如今自驾出门，最头疼的是城区泊车，无处不在的电子眼盯着，黄白纵横的道路标线框着，处处车位处处满员，停个车比找媳妇都难。看来车今天得委屈在骄阳下，做主人的当然肉疼，但出门在外谁顾得了那么多?

姜强民思想开着小差，车却不敢熄火，眼不松懈。突然瞅见前边一辆白色大众尾灯亮起，车身抖了一下，这是要离场，他赶紧拨动拉杆脚踩油门，车兔子一样蹿过去。

博仁是省城一家三甲综合医院，摊子大，专家名医多，在全省甚至整个北方地区都叫得上号。这几年，医院搭上了政府为民承诺十件实事民心工程的快车，楼越盖越高，绿化越来越气派，硬的软的设施升级的升级，换代的换代。小的不说，就说眼前，医院正中以前两层破旧的综合楼早已拆除，迎面气势不小的四层门诊大楼，后边半围一栋二十多层的住院大楼，浅褐大理石材包裹块块玻璃幕墙，大气又不失端庄。左右两边大片的休闲绿化带，绿地寸草如茵，像起伏的绿波；整了型的石楠蓬蓬勃勃，齐刷刷冒出一坨坨绚烂的新叶；加了护桩的银杏主干滚圆直挺，枝条箭一样从主干射出，挂满铜钱大的绿叶，骨傲的气度不凡；步道两侧，碗口粗的法桐在分岔股去了顶，周围迸出一丛丛糵枝，油绿

油绿的新叶簇拥其上，这些不知从哪儿深山幽谷移来的成员，很快适应了新环境，两两相对，默契的如恋人一样舒展筋骨，枝枝欲接，叶叶想交，似乎提前氤氲一段荫翳翳朦胧胧的花前月下。

眼前盛景在烈日下蔫的有些昏昏欲睡，头顶火烤一般，浑身被热浪紧紧包裹，姜强民顺着步道甩开步子，连走带小跑直奔门诊大楼。

阔大的门诊前厅清爽干净，和外边热凉两重天。正中两部宽大扶梯上上下下，一拨人滑下来，更大一波人迎上去，似乎最忙碌的不是医护，最着急的不是求医问药的病患，而是电梯。

步梯口，白瓷盆、墨绿叶的橡皮树、平安树打理的蓬蓬勃勃。弯月形的导医台前，几个白衣蓝口罩医务人员在忙活。

晓小发来微信语音，让他直接去三楼的皮肤科，她那边不用操心。双管齐下，各忙各的，需要时电话联系，这样效率高不耽搁时间。

博仁门诊大楼五个病区，一到四楼的方形大天井，穹顶透光性超强的玻璃材质，四周无一例外为科室候诊区、护士站、诊疗室，丝滑的地板、流光的壁墙呈现出无以伦比的现代豪华。

有醒目标示牌引导，姜强民顺利到了皮肤科的候诊区。开放式候诊区，几排红蓝硬塑料连体座椅，里边几乎坐满了人，看手里单子的，闭目养神的，压低声语音聊天的，更多的人低头刷手机。

护士工作站两名护士，一个在诊室和候诊区穿梭，轻盈的像冰上滑行。一个守在柜台前随时服务患者。护士站墙上的电子大屏滚动着候诊人员的序号、姓名、诊室和主治大夫姓名职务一类的信息，蓝莹莹的荧光似乎在说别急，别急，一个一个来。

“18号患者刘曼请到一号诊室就诊；19号患者请到二诊室就诊。”曼柔的语音叫号荡起候诊区骚动，大大小小的屁股轮换，座椅忍受着或轻或重的迫压和各式各样的体味。

电子屏高傲的不能直视，幽幽蓝光看得人眼酸泪流。怎么没有我的信息?姜强民拿着手机截图让柜台前的年轻护士看，小姑娘眼睛亮亮的，语气轻柔，像要融化所有的问号和坚硬。

她让他手机在身边一台半人高的黑色终端设备前扫一下，说是报个到。手机伸过去，吱的轻响，很快就显示个人信息:39号姜强民，前边还有9人，预计就诊时间上午十一点十分。

二三十分钟的候诊时间，去晓小那边又担心错过叫号，长不长短不短的有点鸡肋。

鸡肋----当年诸葛亮智取汉中，曹军兵困斜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曹操左右为难，晚餐厨师呈上鸡汤，筷子拨动碗中鸡肋，曹操心事重重。恰好大将夏侯惇如帐秉请夜间口令，他脱口而出鸡肋---鸡肋。行军主薄杨修见传鸡肋口令，便叫随行军士收拾行装准备撤离，夏侯惇得知大惊，问其故，杨修自以为是地的解释，以今夜号令，便知魏王不日撤军。鸡肋者，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如今进不能胜，退又恐人嗤笑，其实久在此无益，不如早回，所以提前准备，免得临行慌乱。

一世奸雄的曹操心烦意乱的曹操，心思被人看破，气急败坏可想而知，怒火很快焦烤了杨修-----太尉之子聪明绝顶的杨修以乱军心之名被斩。出身好智商高看似一副好牌，但没能用在合适的地方，对杨修何尝不是鸡肋-----

“叔，您几号呀?”野马行空胡思乱想之际，邻座留寸头，上身黑短袖的年轻人，不知是块头太大还是短袖尺码偏小，袖管紧紧贴着胳膊，鼓圆的腹肚上像绷了层黑纱。

“是在问我吗?”姜强民说。

“对呀。”“39”。

“我40，你前边是那个---”

顺着小伙的目光，同排靠墙座椅咖啡色衬衫的女子，瘦高个，皮肤白瓷一样细腻，纯黑口罩，黑白森然在一张脸上，不一般的美，烫染的栗发绾起在脑后打了个结，衣裤松松宽宽遮不住凸致的线条。

38号女子，在姜强民心里已把她简称38。38浅灰挎包，手挽短袋身大，看上去皮质柔软质地不错。她把挎包放在座椅内侧，对着手机话筒嘤嘤嗡嗡发语音。

听到语音叫号，38进了三号诊室，姜强民得以前进一步----在诊室门口铁皮连椅子候诊。诊室的门虚掩，留下一道一拃宽的缝隙，38坐在主治医生桌子一侧，一会扶衣襟一会蜷裤腿，对戴眼镜的男医生指指说说。

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姜强民耐住性子，刷一会手机撇一下缝隙，撇一下缝隙看一会手机，眼睛在手机缝隙间来回切换。38终于放下了裤管衣襟，拿了几张单子，挎包起身离开医生侧面的凳子，谢天谢地，

姜强民正要推门-----38走了几步，又返了回去，拿着单子站着和医生说话，怎么这么磨叽呀?后边几个人忍不住了，“还没到呀?”旁边一年轻女孩说，“39号还在门口，后边的急也白急。”“马上十二点了，人家医生的餐点。”对面桌子年轻医生说，“再耐心一会，大家都要看完的。”

博仁门诊大楼五个病区，每个病区一到四楼的方形大天井，穹顶是透光性超强的玻璃材质，四周无一例外为科室的候诊区、护士站、诊疗室，丝滑的地板、流光的壁墙呈现出无以伦比的现代豪华。

有醒目的蓝底白字标示牌引导，姜强民顺利到了皮肤科的候诊区。开放式候诊区，几排红蓝硬塑料连体座椅，里边几乎坐满了人，看手里单子的，闭目养神的，压低声语音聊天的，更多的人低头刷手机。

另一侧护士工作站两名护士，一个在诊室和候诊区穿梭，轻盈的像冰上滑行。一个守在柜台前随时服务患者。护士站墙上的电子大屏滚动着候诊人员的序号、姓名、诊室和主治大夫姓名职务一类的信息，蓝莹莹的荧光似乎在说别急，别急，一个一个来。

“18号患者刘曼请到一号诊室就诊；19号患者请到二诊室就诊。”曼柔的语音叫号响起，候诊区一阵骚动，大大小小的屁股频繁轮换，座椅忍受着或轻或重的迫压和各式各样的体味。

电子屏高傲的不能直视，幽幽蓝光看得人眼酸泪流，怎么没有我的信息?姜强民拿着手机截图让柜台前的年轻护士看，小姑娘眼睛亮亮的，语气轻柔，像要融化所有的问号和坚硬。她让他手机在身边一台半人高的黑色终端设备前扫一下，说是报个到。手机伸过去，吱的轻响，很快就显示个人信息:39号姜强民，前边还有9人，预计就诊时间上午十一点十分。

二三十分钟的候诊时间，去晓小那边又担心错过叫号，长不长短不短的有点鸡肋。

鸡肋----当年诸葛亮智取汉中，曹军兵困斜谷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曹操左右为难，晚餐厨师呈上鸡汤，筷子拨动碗中鸡肋，曹操心事重重。这时大将夏侯惇如帐秉请夜间口令，他脱口而出鸡肋---鸡肋。行军主薄杨修听到鸡肋口令，旋即吩咐随行军士收拾行装准备撤离，夏侯惇大惊，问其故，杨修自以为是地说，以今夜号令，便知魏王不日撤军。鸡肋者，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如今进不能胜，退又恐人嗤笑，其实久在此无益，不如早回，所以我提前准备，免得临行慌乱。

一世奸雄的曹操心烦意乱的曹操，心思被人看破，气急败坏可想而知，怒火很快焚烧了杨修-----太尉之子聪明绝顶的杨修以扰乱军心之名被杀。出身好智商高看似一副好牌，但没能用在合适的地方，对杨修何尝不是鸡肋-----

“叔，您几号呀?”野马行空胡思乱想之际，邻座一留着寸头，上身黑短袖的年轻人，不知是块头太大还是短袖尺码偏小，袖管紧紧贴着胳膊，鼓圆的腹肚上像绷了层黑纱。

“是在问我吗?”姜强民说。

“对呀。”“39”。

“我40，你前边是那个---”

顺着小伙的目光，同排靠墙座椅咖啡色衬衫的女子，瘦高个，皮肤白瓷一样细腻，纯黑口罩，黑白森然对比在一张脸上，不一般的美，烫染的栗发绾起在脑后打了个结，衣裤松松宽宽遮不住凸致的线条。

38号女子，在姜强民心里已把她简称为38。38浅灰挎包，手挽短袋身大，看上去皮质柔软质地不错。她把挎包放在座椅内侧，对着手机话筒嘤嘤嗡嗡发语音。

听到语音叫号，38进了三号诊室，姜强民得以前进一步----在诊室门口铁皮连椅子候诊。

诊室的门虚掩，留下一道一拃宽的缝隙，38坐在主治医生桌子一侧，一会扶衣襟一会蜷裤腿，对戴眼镜的男医生指指说说，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姜强民耐住性子，刷一会手机撇一下缝隙，撇一下缝隙看一会手机，眼睛在手机缝隙间来回切换。

38终于放下了裤管衣襟，拿了几张单子，挎包起身离开医生侧面的凳子，谢天谢地，姜强民正要推门-----

38走了几步，又返了回去，拿着单子站着和医生说话，怎么这么磨叽呀?

后边几个人忍不住了，“还没到呀?”旁边一年轻女孩说，“39号还在门口，后边的急也急。”“马上十二点了，人家医生的饭点。”对面桌子年轻医生说，“再耐心一会，大家都要看完的。”

3

坐到主治医生面前已经十一点五十。

医生天蓝口罩，个子不高，长脸干瘦-----姜强民忽然冒出小时候老家后院那种晒过头的红枣，-------落在树下任风儿吹任日头晒，细长褶皱四处蔓延，干瘪的枣肉食之如蜡。医生鬓角灰白，后脑勺巴掌大的谢顶，前边一绺长发匀匀地向后梳遮掩在谢顶，一如无边的沙漠中绿洲一样金贵。白大挂上口袋插一只中性笔。胸牌卡在口袋上方，职务一栏中性笔手写的四个

行楷字:主任医师。

在姜强民的印象里，主任医师不一般，差不多和大学教授划等号，屁股后边总跟着几个硕士博士，货真价实的专家，权威高级的让人仰视。

眼前的冯医生，脸虽瘦，背头高阔，额头眼角细纹是多些，配上金丝镜，颇有些高知派头。

姜强民这人有一毛病，和别人招呼总喜欢拔高人家，比如把股长叫领导，把服务员叫老板，听得人舒心，才有好心情待你。母亲常给他说，多叫人不吃亏几句好话顶钱用。想想看，和人交往，几句入耳的好话，陌生的距离拉近了，沟通的梗阻软化了，事自然顺风顺水水到渠成。冯医生正儿八经的正高职务，自然得称教授了。

“哪儿不舒服?”

“冯教授您好，”姜强民抬起右胳膊肘，扶起T恤长袖，“这儿发炎，好几年都这样，起先火柴棒一样大小，偶尔痒了抹些药膏，作用虽不明显，但也没变大。从去年开始，好像是去年-----对，应该是后半年吧，炎症越来越厉害，你看，都核桃大一片了。我十多年前左胳膊同样的地方一样的毛病，也就是发炎，那时用了一种叫什么极的膏药，三涂两抹时间不长就好了。”

不等教授问，姜强民突突突一大通，差不多新兵发现目标一下子打光弹夹所有子弹的样子。他做好了下一步靠近教授，以便他看的更细，甚至他像想医生扶起自己的肘，手摸摸发炎的皮肤，仔仔细细问，处方前再看看早已备好手机截图。

教授表情散淡，远远的瞥了他一眼。之所以说远远，是想说，尽管姜强民身子前倾面对教授，而对方身体直挺，没有移动那怕一寸，更没有预料中细细的看，在发炎处或按压或摸。冯教授重心似乎在别的地方，眼盯着电脑屏，手指单击着键盘，余光投向左边的小型打印机，像钢琴初学者只顾低头盯键盘，恰恰忽略了演奏钢琴曲本身。

“一处还是两处，多长时间?”教授问一句，指尖跳几下。

姜强民说，“现在只是右边这一块，比原来大的多了。具体哪年开始的我说不准，七八年应该是有的。”

教授道，“你这只有一处，我也不让你查这查那了，不用太多太贵的药，否则大炮打苍蝇不值当。”

专家毕竟是专家，不开大处方，能为我们普通患者着想，感动在姜强民心底缓缓升起。

“你到一楼西药房取药，然后再上三楼，我再给你细细交代。”

细细交代?姜强民咂摸着这句话。教授递给他两张从打印机吐出的小单子，硬晃晃的纸张溢出淡淡新墨的味道，几行密密麻麻打印字规整的援兵一样向他招手，他如获至宝，手机扫码缴费，一张是只有六块多的药膏，一张是近二百多的诊疗费。显然，诊疗应该是在教授的科室做。

姜强民很快在一楼药剂室取了药，一家南方药企产的显可欣，纸质包装。到了三楼皮肤科治疗室门口，看见他手里的单子，年轻的女白大褂招呼他过去，她让姜强民在一张表格上签了字，从靠墙的柜子取出一盒白纸质柱形包装的药给他。

拆开顶部包装，滑出一管小号牙膏一样的药剂，说是小号，明显比通常牙膏短了半拃。手里乳白的膏面泛着亮光，鱼鳞一样光滑。正面天蓝优雅大方，几道看不懂猜不透白细的纹线，像变形的“米、大、人”三字，依次排列，深不可测。几行中英文，黑体“可预”二字独占了一行，阔大醒目。中文药名头顶着一行细长的英文，不知是相互竞争还是携手同行。

浅灰印刷体中文，蚂蚁一样爬满背面，黑压压的让人压抑。

姜强民特别看了一下适用范围:产品用于激光治疗术后创面的愈合环境，缓解皮肤湿疹、干燥、敏感性皮肤炎症------

见他站着没动，女医生不解的目光看着姜强民，那意思你还有啥事?姜强民心里的问号越拉越长:只领一管药就算完了?不会这么简单吧。

三诊室的门虚掩着，那位小伙子正给教授说病情，姜强民不好打断人家，他先轻轻推开了门，在小伙一边瞅时机，小伙刚完，教授对后边的一位女性患说，“稍等一下啊。”然后对姜强说，“这两样药，一日两次，每次不能同时涂抹，这个小药膏半月后须停用。”这么简单?姜强民有点失望。

“冯教授，您看还有啥?”

“先这样吧，以后根据病情再看。”教授三言两语打发了他，继续接诊那位女患者。

还想再和教授说几句，电话响了，晓小那边已经结束，问他现在怎么样了，要不要她过来。那时姜强民想也没想脱口一句:“不用了，你在一楼大厅等我。”

4

回到家已是晚上七点。太阳刚刚落山，空气里的燥热缓缓消散，气温下来了，凉意慢慢升起。

姜强民就诊经厉，让晓小黄廋的脸瞬间白青，眼里涨满了质疑，平日的快言利语像大火遇上了劲风，一发不可收拾。

“这不变相卖高价药吗?还美名其曰诊疗费，你个木怂，人家忽悠你连最起码的反应都没有!”

她愤愤地从姜强民手中拿过那管药膏，靠在他们卧室床头，在手机上百度这个品牌的网价，吆，才八九块钱!晓小尖叫中问号越来越大，再一搜又出现二三十块的一款。

有了网上佐证，晓小的不满像火星落在淋了汽油的干材堆，揈然起火。“一管药二百多，凭啥?你咋不问问他，好歹得给个说法呀!”

姜强民正躺在客厅沙发贵妃位，缓解长途驾驶的困乏，“你先不要燥嘛，我主要出于这样的想法:一来咱是去看病不是挑刺找人吵架，二来看病就得花钱，抠抠掐掐怕花钱那就不用去医院了，不要见医生了。我觉得只要效

我觉得只要效果好，钱多点少点不应太较真。网上的东西真了假了谁也说不清。再说人家这时候已经下班，要不明天吧。”他不紧不慢分条析理根本说服不了晓小，她拧巴起来姜强民根本拦不住，“你的想法?社会上的歪风邪气就是你这样老好人太多纵容的，明哲保身谨小慎微，地上的蚂蚁都怕踩死!”说罢搜了医院的投诉电话，一个号码拨过去居然打通了。晓小按下免提，不知是宣示她的执着，还是展示她不俗的沟通力。

“是秦东市博仁医院吗，我是今天贵院的患者家属，我想问一下，你们医院药房卖药，科室也卖药吗?”“您好，您能具体说一下吗?”电话那边一个女子的声音，清澈，甜美。晓小把姜强民当天就诊经过复述了一遍。“这位女士，请留一下患者的姓名和联系电话，随后会有人和您联系，帮您解决问题，谢谢您的反馈。”

不到一根烟的功夫，晓小的手机铃声响起，电话里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一种竭力向下压的声音。“姜先生的家属吗?今天我给您先生开的药是两管，其中一管药价钱贵一点，本来也有便宜的，只是有点不巧，这款药已经断货。”是今天那位冯医生冯教授。这时候，应该是个人时间，晚饭休闲散步聊天享受天伦的时间，真难为人家了。

晓小的话却清晰入耳，“我们慕名去省城医院看病，是出于对大医院名大夫的信任，才专程跑了好几百里的路，我不是嫌你们的药贵，主要您开的单子上写的是诊疗费，所谓诊疗，我们理解，应该是动用医疗器械或者电烤呀激光穿刺呀什么的，事实上你们没用任何设备，没有做任何诊疗，只给了一管药膏，也就是说，你们科室自己也可以卖药，我可以这样理解吗?我们去秦都大医院也不是一家两家，也没见其他医院有过类似现象，所以我才想咨询一下。”

话绵里藏针，绵是表面敷衍，利刃一样刺在对方七十才是重点，电话那边的声音抖动，像寒风中摇曳的枯草，这时候的教授会不会轻描淡写的撇眼，会不会远远的漫不经心，还是低头只顾敲键盘?

晓小的不满引燃姜强民，他有点任其水涨河塌的幸灾乐祸。“之所以贵点，我们这款药是作为器械收的费，这也是院里的定的。”解释苍白，说服不了晓小说服不了姜强民甚至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药是器械?!可能我们见的少，第一回听说。”晓小的步步紧逼无非是说药是药，器械是器械，挂羊头卖狗肉，傻子都明白的道理，在忽悠谁哩?!。

男底音似乎有些卡壳，有些激动，嗯嗯了几秒，终于话题一转，迸出几句：“您看，这药价不是我定的，钱也不是我自己收的，更落不到我自己口袋，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你们觉得太贵的话，明天过来我可以给你们退钱。”

“我不是嫌贵，即便贵，贵要有贵的道理。我也没说钱是你收的，即便是科室的事医院的事，也得给个说法呀，您说是吧---再说退药，我们离秦都二三百里，去趟医院说到就到，哪有那么方便?”教授那边一定无路可退了，但教授毕竟是教授，他一会讲理，一会讲情，他总能找到合适的说辞“----听您口音是t县人吧，我是t县城关街道的，咱都乡党了，以后来医院可以找乡党。”对方的普通话一下子转了频道，成了t县方言。

“乡党，你的这个问题算解决了吧?”对方半开玩笑的话，期待晓小的回音。对方身段下放的软话似乎击中了他们，姜强民对晓小说，谁都不易，还是算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晓小白了姜强民一眼，那意思，你里外装好人，得罪人的事都归我干。嘴里勉勉强强一句，“算---是吧。”

打完电话，晓小说，“要不哪天过去把药退了?”姜强民有点好笑，“真去?你脑子没烧坏吧?秦都来回三二百公里，烧汽油的钱都能比药钱贵。再说，没用你怎么知道没效果?”

第二天，姜强民收到了一条就医反馈短信，“秦都市博仁医院就诊人 :姜强民；就诊卡号8059196；就诊日期:5月18日。我们正期待您的反馈，欢迎使用患者移动服务。”姜强民看来看去，回还是不回，一时拿不定主意。

（文中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 李永红:笔名(网名)走天涯。渭南市作协会员，西部文学平台首批金牌写手、最佳人气作者。从过教、做过公务员，文字散见于《西部文学》《陕西农村报》《渭南日报》《华山文学》《西岳》等报刊，联系地址:陕西省大荔县城关街道西环路建材西巷西七户(隆发超市西100米).邮箱:[e-mail]邮编：715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