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姜逼逼</p><p class="ql-block">朱德平</p><p class="ql-block">“逼逼”这个词在东北方言中是带有贬义的，大致是形容一些人对一些不平事发议论发牢骚，且有一定刺激性，有些招人烦。东北农村爱给人取外号，从“姜逼逼”这个“雅称”中，我们大致可以了解姜某人的人性了吧。</p><p class="ql-block"> 姜逼逼原来的外号叫姜小个子。黑、瘦、丑是他的突出特点，两只小眼睛眯眯着，给人的感觉总是笑嘻嘻的样子。少年时给地主放牛，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1947年土改，他家分得了房子和土地。土改工作组长告诉他，要保卫胜利果实，就要解放全中国，彻底打倒封建，推倒蒋家王朝。他觉得在理，就报名参了军。七年后，复员回来了。人倒是精神了不少，但黑瘦、爱笑的特点依存。</p><p class="ql-block"> “当了这些年兵，打死过一个敌人吗？”伙伴们半开玩笑地调侃他。</p><p class="ql-block"> “真闹笑话，”姜小个子眉飞色舞，“打锦州时，我是机枪手，我一个人就打死守城门的国民党兵三十多。在朝鲜，我俘虏了三个美国大兵！”</p><p class="ql-block"> “吹牛吧你。”伙伴们继续将他。</p><p class="ql-block"> “牛B不是吹的，泰山不是堆的，看看！”姜小个子掏出他的立功奖章和证书。</p><p class="ql-block"> 喝，真不含糊，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两次！</p><p class="ql-block"> “怎么样？”姜小个子一脸得意。</p><p class="ql-block">伙伴们眨眨眼，服了。</p><p class="ql-block">因为当过兵，生产队长对他有些照顾，尽量安排他做一些轻快又担点责任的活计，农闲时做豆腐，庄稼成熟时“看青”。但这位又偏偏“不识抬举”，愣是把偷苞米的队长的媳妇弄到生产队部，还在众人面前说个不停，让队长很下不来台；生产队会计想吃豆腐又不想给黄豆，他拿着称直接到会计家中去按斤两要回。领导干部或哪个社员做了有损集体的事，他专在人多的地方说。于是，大家又送了他另一个雅号:姜逼逼。</p><p class="ql-block">这姜逼逼可名不虚传，人们有些怕他，但也挺喜爱他。</p><p class="ql-block">最能显示姜逼逼“风采”的是那年冬天，社员们正在场院打场，扬场的、赶滚子的各自忙个不停。一位公社干部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马车。要装一车豆秸。</p><p class="ql-block">“大家先停一下手里的活，拿叉子帮装装车。”队长吩咐道。</p><p class="ql-block">社员们嘴里不说，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可又不能不听队长的，慢腾腾地装着车。</p><p class="ql-block">“滚，滚！我打死你们这些吃人肉喝人血的畜生！”一声鞭响，场院边传来了姜逼逼的骂声，几只大鹅扇动着翅膀，两头“壳朗”猪哼叫着，在姜逼逼的叫骂和追赶中慌忙逃离场院。</p><p class="ql-block">大家不约而同望着姜逼逼，偷偷笑了。</p><p class="ql-block">“你骂谁呢？”那位公社干部吃不住劲了。</p><p class="ql-block">“我在骂牲口呢，你看它们不劳而获，想占公家的便宜，我骂它们几声咋了？”姜逼逼不紧不慢回应着。</p><p class="ql-block">“你这分明是在骂我！”公社干部有些心虚。</p><p class="ql-block">“嗨呀！这还有捡骂的呢，你又不是牲口，咋往自己身上扯呀？”姜逼逼一点也不生气，笑嘻嘻地回应着。</p><p class="ql-block">“你！”公社干部丢了大面子，想要上前和姜逼逼理论。</p><p class="ql-block">这时社员们开始“嗷嗷”起哄，队长赶紧上来打圆场。</p><p class="ql-block">公社干部看事不好，悻悻地把已装了一半豆秸的马车赶走了，临了。回过头来甩给姜逼逼一句：“你等着！”</p><p class="ql-block">社员们围拢上来，有的伸出大拇指：“逼逼，好样的！”，</p><p class="ql-block">也有的说：“逼逼，你惹祸了。”</p><p class="ql-block">快要收工的时候，公社一个勤杂工来到场院，找到队长：“领导让老姜头去公社一趟。”</p><p class="ql-block">“走呗！”姜逼逼扛起大鞭，满不在乎。</p><p class="ql-block">来到公社，姜逼逼把大鞭往门口一立，跟着勤杂员进了办公室。</p><p class="ql-block">“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p><p class="ql-block">“不知道。”姜逼逼掏出旱烟和烟纸，慢慢卷着。</p><p class="ql-block">“这是咱们副书记。”勤杂员赶忙介绍。</p><p class="ql-block">姜逼逼瞥了副书记一眼。</p><p class="ql-block">“革命干部辛辛苦苦工作，拉车豆秸还不应该吗？”</p><p class="ql-block">“是啊，革命干部拿老百姓东西，当然应该。可我骂的是牲畜啊。”姜逼逼用舌头舔一下纸烟边，揪下另一头，叼在嘴上，掏火柴点燃。慢悠悠地说。</p><p class="ql-block">“收起你这一套！”副书记企图以势压人，“你谩骂革命干部，说重了你就是反革命！”</p><p class="ql-block">姜逼逼毫无惧色，站起来，小眼睛盯着副书记：“好啊，你把我抓起来呀，告诉你，老子革命时，你还在你娘肚子里转筋呢！”</p><p class="ql-block">“少摆老资格！刘少奇、邓小平比你资格老不老，不照样被我们打翻在地了吗！”副书记有些气急败坏。拍着桌子吼起来。</p><p class="ql-block">“是啊是啊，你们多有能耐啊！”姜逼逼毫不退让，和副书记对着拍桌子。</p><p class="ql-block">“书记，电话。”聪明的勤杂员就势给副书记搭了个台阶。副书记出去了。</p><p class="ql-block">过了一会儿，勤杂员通知姜逼逼：“你先回去吧。”</p><p class="ql-block">姜逼逼像凯旋的战士，扛着大鞭回到生产队。</p><p class="ql-block">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呀，几天时间，姜逼逼舌战副书记的热闻，传遍了大街小巷，大家当做故事讲，而且添油加醋，越传越神。</p><p class="ql-block">嗨！你还别说，自那以后，干部们向生产队伸手要这要那的现象还真少多了。</p><p class="ql-block">后来，实行了土地承包到户，大队变成了村，原来的书记和会计退休了，姜逼逼所在生产队的队长和会计分别升任了村书记和村会计，出纳和村长还是原来的老人。姜逼逼时不时去村里逛逛，看见不合理的事就逼逼几句。曾经一个时期从上到下吃喝风盛行。但有姜逼逼在，这个村收敛得多。几年过去了，姜逼逼渐渐老了，再加上战争年代留在他肺部的弹片作怪，身体一年不如一年，那一天，姜逼逼突然昏迷不醒，抢救无效，死了。这下，没人逼逼了，村干部们除了收提留，别的没有什么事，于是，甩开膀子喝，喝，喝！张开嘴巴吃，吃，吃！五十斤的酒桶从来没干过；买小鸡，炖大鹅，天天如此。直喝得昏天黑地，直吃得鸡飞狗跳。村民背后的谩骂全然不顾，权当行酒协奏曲了。</p><p class="ql-block">后来，上级说是为了减轻农民负担，村干部需要减员，就把出纳员减掉了，出纳员不情愿地回家了，剩下三位继续吃，继续喝。</p><p class="ql-block">有这么一天，村书记用拳头顶着肝部，很疼痛的样子。</p><p class="ql-block">村长也觉得胸部很难受。</p><p class="ql-block">二人一起去做CT,检查结果：肝癌晚期！</p><p class="ql-block">会计也吓坏了，赶快做个检查，结果：肝硬化！</p><p class="ql-block">被裁掉的出纳也做了检查，正常。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p><p class="ql-block">病床上，书记说：“要是姜逼逼活着，咱们也许不会这样。”</p><p class="ql-block">村长说：“我现在倒觉得姜逼逼的话挺好听的。”</p><p class="ql-block">会计不愧是有文化的人，人家说出话来简直就是一首诗啊：“羊没有了狼的追赶，安然了，吃胖了，可也就临死不远了。”</p><p class="ql-block"> 2024.11.2.</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