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冷暖》 第一部 连载（16）

周俊春

十六，风雨潇潇

经过了四清运动后，社会秩序和人们的生活，一切又都恢复到了往日的宁静，人们非常习惯这种安居乐业波澜不惊的平静状态。

正是暮春时节，大地一片生机盎然，桃花悄悄的谢了，红杏逐渐演变成了白杏，都正在各自孕育着新的生命的果实；燕子在梁上筑起了新巢，又在辛勤的培育着自己的新一代，不停地飞来飞去，为自己巢中幼雏寻找食物；农民在田里辛苦的劳作，汗滴禾下土，希望秋季能够得到一份美好的收成。

猛然间一股泼天巨浪从天而降，把人民的生活和社会秩序全都打乱了，把人们平静的心境也全都激动起来，亢奋起来。

周帮油厂有一台台式收音机，辛苦了一天的工人们都喜欢在后面的球场上休闲憩息，聊天日白，消散一天的疲劳，围坐在一起，听一下收音机里的新闻联播或者是相声、戏剧。这天收音机里正在播送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节目，赵忠祥正在用他瓷实庄重的声调，播报着中共中央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决定的通知：

中央全会强调指出，毛泽东同志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一系列指示，是当前我国文化革命的行动指南，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一个重大发展。

全会认为，搞好这场文化大革命，关键在于信任群众，依靠群众，放手发动群众，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就必须坚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路线。先当群众的学生，后当群众的先生。要敢于革命，善于革命。不要怕出乱子。反对站在资产阶级立场，包庇右派，打击左派、压制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反对制造许多框框，束缚群众的手脚。反对做官当老爷，站在群众头上瞎指挥。

要热烈支持革命的左派，注意争取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们，集中力量打击一小撮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右派分子。

全会认为，毛泽东同志在近四年提出的关于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一系列问题，大大加快我国社会主义事业的发展和胜利，对于巩固我国的无产阶级专政和社会主义制度，防止修正主义篡夺党和国家的领导，防止资本主义复辟，保证我国坚持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积极支持世界各国人民的革命斗争，保证我国将来逐步过渡到共产主义，具有极为深远的意义。

这个新闻并没有引起油厂这些每天只知道出憨力做憨事的工人们的重视，只当是一般的中央精神贯彻宣传而已。可是没有过好多日子，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接踵而来。

这天有四个大学生来到了周帮，他们来自武汉大学、华中工学院、华中农学院和华中师范学院，三男一女，年轻英俊，意气风发。他们与周帮机关团支部取得了联系，在粮组的会议室里举办一个座谈会。团支部的几个成员都参加了，粮组也有几个好奇的年轻人也坐在会议室里听几个大学生的演讲。

武大的这个学生可能是他们的领队，他口若悬河，满口珠玑，精彩迭呈，他精神振奋地向大家介绍了文化大革命的起由和主要精神，以及北京的动态，全国的形势。他富有煽动性地讲道：“在反修防修的严竣形势下，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当前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要揪出隐藏在我们党内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是保证我们党永不变色的重要举措。国际国内形势严峻，我们必须要积极地、坚决的行动起来，广泛深入地发动群众，检举揭发党内走资派反动言论和行动，团结起来，造走资派的反，把他们揪出来，打倒在地，并且要踏上一支脚，把他们批倒批臭，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这样才能巩固我国无产阶级的红色江山。只有群众发动起来了，我们才能无往不胜。”

那个漂亮的华师的女同学也慷慨激昂地讲了话，她说：“现在我们全国的大专院校的师生们都行动起来了，积极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清华大学聂元梓的第一张大字报，矛头直指党内最大的走资派，他们的革命行动得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大力支持。首都各大专院校革命浪潮风起云涌，如火如荼；全国各地大学生都纷纷响应。上海的大学生最是活跃，矛头直指上海市委最大的走资派，市委书记陈丕显，对他进行了批斗。我们武汉各大专院校也都行动起来了，正在积极酝酿着一场急风暴雨似的革命大风暴。现在各大专院校都组成了许多小分队，奔赴到各地宣传演讲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主要精神，发动群众，让全体人民，包括工人、农民，市民都投身于革命洪流之中，打一场声势浩大的打倒走资派的人民战争。”

华工的那个大学生说：“这一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得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部队的大力支持，熊熊烈火在全国各地燃烧起来了。我们现在每一个人都要清醒地认清形势，积极投身于文化大革命的洪流之中。”

几个大学生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个多小时，听的人也都热血沸腾，精神上都有一种莫名的亢奋，觉得天将降大任于我身，大有义不容辞责无旁贷的英雄气概，伟大领袖毛主席都发了号召，怎么能够不立即付诸行动呢？

随后全国出现了各地学生大串联行动，学校全都停课闹革命了。毛主席在北京多次接见各地来京的红卫兵，掀起了文化大革命一种狂热的大高潮。学生们在全国串联，交通、食宿全部免费。后来连一些初中生十几岁的少年，也居然到处串联，绝大多数是上北京，还有的到韶山、井冈山、延安等革命圣地去参观学习。

没有过好多日子，省城武汉发生两件轰动全国的大事件。一是“六、四"公告，就是武汉地区造反派联合发出公告，批斗省委书记王任重、省长张体学，并且提出了要打倒保皇派。随后就在汉口新华路体育场召开了万人批斗大会，粗暴地把省委书记强行弯腰低头，接受造反派的斗争。

武汉造反派的声势越来越大，后来又把矛头对准了武汉军区的司令员和政委两个人，说他们不支持造反派的革命行动，阻扰破坏文化大革命，要批斗武汉军区的首长。这下子动了部队，这是有违中央精神和毛主席的指示的，中央文革小组派副组长王力前来做工作，没想到王力来武汉后竟被造反派扣押了，这是武汉地区第二次轰动性的事件，震惊中外的“七、二0”事件发生了。此事惊动了中央高层，通过了强硬手段平息了这场风波。

武汉地区形成了造反派和保皇派两大阵营的尖锐对立，斗争的矛头已不再是指向走资派了，而是造反派和保皇派两个派系的斗争。这种对立局势扩展到了城市乡村，各地都有了所谓的造反派和保皇派，他们也都没有什么各自的政治主限，只是吠影吠声地跟到凑个热闹。就好像是农村里的伢们首逗闹好玩。没有想到逗去逗来，时间一长可都搞起气来了，也就玩起了真的！

可都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可搞，也就是耍一下虚枪，放几个空炮。造反派的一方说，不造反中国就会出修正主义，革命的江山就会变色，人民群众就会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保皇派说：一个革命领导干部是我们革命的中坚力量，是久经革命考验的党的宝贵财富，批斗革命干部就是反党、反革命。反正是各说各有理，你说服不了我，我也没法说服你，一个个义愤填膺，争得脸红脖子粗，互不相让。

周帮地区随着形势发展，各单位也就先后成立了一些造反组织，周帮小学的叫“驱虎豹”战斗队，供销社成立了“漫山红遍”战斗队，粮组成立了“浪遏飞舟”战斗队，周帮油厂成立了“经风雨”战斗队。他们都做了队旗，战斗队员们都戴有各自队名的袖标，煞有介事的一副大闹革命的样子。

战斗组织是成立了，总得要搞点革命行动啊！几个战斗队的头头们研究了半天，周帮机关最大的头头是机关总支书记刘志强，管他是走资本主义还是走社会主义，先要把声势造起来，把他拉出来先批他一顿了再说。

周帮小学成了革命造反的根据地，各战斗队的头头们都集中在学校研究批斗大会的有关内容，成立了写作班子，撰写批斗发言稿，周载阳也成了写作小组的成员之一。可是批斗材料要有内容啊，不能放空炮，刘志强的问题还得要供销社内部提供啊！可供销社的一些营业员说：“我们每天都只是在营业，刘经理他在搞么事我们都不知道，晓得他是走资本主义还是走社会主义？”

到底还是学校的老师们有水平，周贤良说：“最近是毛主席《为人民服务》的伟大著作发表二十三周年，作为机关党总支为什么不举办纪念活动，不组织各单位进行学习，这是对毛主席的思想感情大问题，是对毛泽东思想的态度问题，是贯彻执行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这得要狠狠地挖他的思想根源！不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就是执行刘少奇的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就必须要大力进行批判斗争。”

大家都为贤良老师高超的革命觉悟和深刻的理论水平而佩服，都要求贤良老师亲自操刀。贤良老师说：“具体的写作还是你们写，我还得要深层次的考虑一些重大事情，这个材料就叫载阳写吧！”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好，这个就叫载阳写。”

周载阳也不好推脱，反正来了总得要做点事的，就接受了下来。

这一天，周帮机关在饮食店的饭厅里召开了周帮各单位的全体职工大会，各单位都来了很多人，揭发批判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周帮机关党总支书记刘志强。经过各单位造反派组织推举，大会由周帮小学“驱虎豹”战斗队的指挥长田精明主持。田精明个子不高，穿着一套深蓝色的中山装，袖子上箍着“驱虎豹”战斗队的袖章，面色严肃地宣布：“周帮机关批斗党内走资派刘志强大会开始。希望大家髙举毛泽东思想的伟大旗帜，紧跟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发扬无产阶级大无畏的革命精神，深入开展革命大批判运动，积极踊跃地发言，揭露混进我们党内的走资派，把他们批倒批臭。下面开始检举、揭发、批判！”

刘志强开始还满不在乎地坐在桌子前面，像平时开会一样。这时搬运站“移山倒海”战斗队的戴旺德说：“这哪像开批斗大会的，刘书记像来作报告的，这怎么能行呢？至少要规规矩矩站起来，老老实实的接受我们的批斗呀！”

田精明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刘志强你站在中间，把脑壳低下来，我们首先要把你的这嚣张气焰打下去。”

几个人就上前把刘志强拉了起来，在人群中间站着，他也很老实的低下了头。田精明说：“批斗大会正式开始，看谁先发言？”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晓得说么事。一下子冷场了半天，没有人站出来发言，田精明又催促了几次，又特别着重强调了供销社内部的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更要冲锋在前。看到还是没有人发言，田精明就点了日杂门市部组长曹前新发言。

曹前新看到满屋子里黑压压的人，从来没有在这多人的场合下讲过话，站起来了半天还是说不出话来，脸上窘的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刘…刘经理，是…是我单位的走资派，”田精明打断了他的讲话，说：“我们批斗会上不要温文尔雅，一团和气，我们要有斗争的正大气概，还喊什么刘经理，这直接叫刘志强！”

曹前新接着说：“刘志强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走资派，完全站在资产阶级的立场上，为资产阶级服务，完全不是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为无产阶级服务。”

田精明提示道：“要揭发他的一些见不得人的具体事例，不要尽说一些大话空话！”

曹前新可怜兮兮的说：“我每天都在门市部里营业，不晓得他的一些具体的事例。”

供销社百货疋头门市部对门是理发店，罗定国师傅说：“曹前新他不会检举揭发的，他的老婆吕姣媚都是刘经理、不，刘志强给介绍的，还亲自为他们主持的婚礼，他怎么会揭发批判刘志强呢？他批斗了刘志强，晚上他老婆不会饶他，瞌睡都会不要他睡。”

周贤良站了起来说道：“这件事就充分说明了走资派在拉拢腐蚀我们的革命群众，我们不要中了他的糖衣炮弹，曹前新一定要擦亮眼睛，站稳立场，不要上了他的当。”

田精明说：“下面谁来继续发言？”

又冷了场，田精明又点名供销社的炊事员黄德清说：“黄师傅，您是无产阶级最可靠最基层的革命职工，您来揭发批判。”

黄师傅站了起来说：“我家世世代代都是贫雇农，旧社会长期受地主阶级的压迫和剥削，是毛主席领导我们贫下中农翻了身，我们永远不忘毛主席的恩情和共产党的大恩大德。可是现在又有人要我们走回头路，要我们重新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我们坚决不能答应！”

田精明带头鼓起掌来，鼓励道：“黄师傅说的好，上纲上线，说到了问题的要害实质，到底是贫下中农、基层职工有觉悟。黄师傅您继续说，看刘志强这个走资派是怎么复辟资本主义的？”

黄师傅说：“这个刘经理，不，刘志强，他当官作老爷，经常利用特权搞特殊化！”

田精明说：“您说看看，他是怎么搞特殊化的？”

黄师傅说：“他生活奢侈，老想吃好的，他经常跟我说，黄师傅呀，你不能天天把这些青菜萝卜我们吃唦，你还是要三不知割点肉买点鱼，改善一下我们的生活唦。”

田精明肯定道：“走资派就是奢侈腐化分子，您说他吃鱼吃肉了给了钱没有的呀？”

黄师傅说：“他为什么不给饯呀？他不给钱，难道我跟他给钱不成呀？我自己那点工资，怎么可能跟他出钱呢？”

田精明看黄师傅说岔了，就说：“您看他这个走资派在单位是怎么胡作非为的？”

黄师傅问道：“你是说刘经理，不，刘志强他是一个走资派，他是走资派，这个，这个，我记起来了，有一次厨房没有柴火烧了，我就跟他说，刘经理，厨房里没有柴火了，再不买柴火，明天就没有柴火烧火了，大家就没有饭吃了。谁知道他说，你没得柴火烧了这事也要找我呀？说后他就一走了之了，你说他这是不是走之派？”

黄师傅一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田精明看到情况不对，批判会又走偏了，就点名要周载阳发言。

周载阳是写了一个批判材料，原以为自己只是提供炮弹的，可是把材料写好了交给他们，都说这字我们一些不认得，没有人接手，这批判材料也就落到了自己手里，赵丽君笑着说：“自己挖坑自己填，还是该你一条龙服务到底，你写的材料你不发言谁发言？”

这时候田指挥点了名，将了军，就只好站了起来，拿出来稿子念了起来：“我们的共产党是为人民服务的政党，毛主席在二十三年前写出了著名的为人民服务的经典文章，为我们党的性质和宗旨都作了充分说明，这是我们党的一个纲领性的文章。作为周帮机关党总支书记的刘志强，对这么重大的事情漠不关心，毫无作为。在《为人民服务》这篇宏文发表二十三周年之际，刘志强无动于衷，既不组织纪念活动，又不组织所属各单位开展学习，组织讨论，撰写心得体会。这种毫无政治敏感、领导无力的行为，充分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思想动机，是对为人民服务的宗旨的不满和抵制，是对抗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一个具体表现。

他之所以不开展纪念活动，不组织干部、职工群众进行学习，就是因为他为了掩饰自己不为人民服务的罪恶勾当，在毛主席为人民服务的照妖镜下，刘志强的丑恶嘴脸暴露无遗，这充分说明了他顽固地执行反革命的修正主义路线，对抗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我们坚决要把他的反动思想批倒批臭，彻底铲除他修正主义的毒根。”

田精明看他不做声了，说：“你都批判完了？”

周载阳说：“我的批判完了，让大家都来批判唦。”

田精明说：“周载阳批判的很好，我们就是要抓住一些重大的问题不放，在立场原则问题上是没有调和余地的。下面谁来继续发言？"

批斗大会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在田精明领着大家高呼起口号：“坚持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彻底批判刘少奇的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打倒睡在我们身边的赫鲁晓夫！”“彻底铲除资产阶级的毒瘤，坚持走社会主义的阳光大道！”“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最后大会在赵丽君的带领下，大家齐声高唱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鱼儿离不开水呀，瓜儿离不开秩，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毛主席的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这天周帮油厂里的郑辅成正在营业部收芝麻、菜籽兑油，忽然有一陌生人进来问他是不是郑辅成？得到了肯定答复后，来人递给了他一封信，拆开一看，原来是他过去的老上司一一川、汉、沔革命根据地游击大队司令付玉和来信，最近付司令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召集旧部，准备成立川、汉、沔革命纵队，继续革命，誓要与坚持走资本主义路线的当权派，党内的修正主义分子斗争到底，着令郑辅成接此通知后，迅速归队，参加新的革命斗争。

郑辅成看信后，精神大振，意气风发，当即向厂长杨木珍请假，要到汉阳侏儒山付玉和处紧急集合，参加革命斗争。

扬厂长岂敢怠慢，当即就批准了，叫总务科长王又廷接替郑辅成的工作，郑辅成满怀斗志地又去参加革命去了。

果然付司令是久经沙场的指挥官，率领着百十号人，打着川、汉、沔革命纵队的战旗，将部队拉到了蔡甸，汉阳县政府，然后与当地的造反派组织串联沟通，联合起来，准备召集万人批斗大会，勒令县委书记李学锋向革命群众低头悔罪，作出交代。

这李书记非常畏惧这位为首的曾经的土匪司令，老老实实的被造反派揪了出来，在汉阳体育场的大台上低头弯腰，接受造反派的批斗，造反派一个个义愤填膺，群情激愤，揭发批判了整整一个上午，批斗大会终于在口号声浪中和革命歌曲声中结束。

这付司令还准备到沔阳、汉川去批斗两个县里的走资派，可是这两个县的造反派不买他的账，你一个游击队还打到我们县城来了，我们的走资派我们不会批，还要你来批，不予配合。付司令无奈，开着自己的战车返回了侏儒山，就在当地搞起大批判来。

这郑辅成觉得这革命也没有什么趣味，只不过是跟着别人摇旗呐喊，擂鼓助威，一点也不过瘾，就对付司令请假打道回府，回来还是收他的芝麻、菜籽去了。

这一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拿菜籽、芝麻来兑换食油的人特别多，从郑辅成收货的地方排队一直排到了大门口。郑辅成要验货、过磅、定出油率到开票，手续蛮多。周载阳只是核算一下金额对不对，收款就行了。付了款的人就得要等候打油。平常人少时都是老郑在打，今天老郑忙不过来，等着打油的人排起了长队。周载阳把钱收后就到库房里帮着顾客打油。

把付了款的顾客油打完了，等着付款的人又排起了队。他回到收款台前又开始收款。付款的人后面的还没有来，载阳又到库房里去打油，有点忙得晕头转向。

载阳的收款台正对着打油的地方，在为顾客打油的空隙，抬头瞥见自己的收款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坐了一个漂亮姑娘，心想哪来一个美妙女子坐在自己的桌前，该不是自己要走桃花运了吧。正自高兴，仔细一看却原来是艾莲来了，自己的心里莫名的有种高兴，好像早就在期待她来一样，脸上浮出抑制不住的笑容。只见她今天穿着一件红色的外套，披肩短发显得很是精神，今天的椭圆形的鸭蛋脸显得特别的白净，两只眼睛正微笑着望着周载阳。

这时候来汇款的顾客以为艾莲是收款员，就把收货单和钱要她收。周载阳对她说：“那就麻烦你帮我照单子上的金额收一下款吧。”

文莲就帮他收起款来，需要找零钱别人时，她就说：“我是临时代替收款的，没有零钱找，请你们都拿零钱出来。”

载阳说：“我的抽屉没有锁，你打开了把零钱找的别人。”

艾莲打开了抽屉，正式像一个收款的营业员的样子，收款后拿出他的收款章在单子上盖戳。正在这时，主管会计王大怀的房门打开了，他从房间里出来，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姑娘伢在收款，走近一看，周载阳在库房里面打油，对艾莲说：“谁叫你收款的呀？”

载阳说：“她是我的表妹来找我的，我忙不过来临时叫她代我收两笔，免得我里外跑，手上到处都是油。”

王大怀没再说什么，又瞄了艾莲一眼，到后面去了。走到郑辅成跟前，说：“我来收货，你去打油去。他收款叫一个不相干的人收，财经手续、一点原则都不讲，简直就是瞎胡闹！”

郑辅成说：“错了钱总不是该他赔呀！他都不怕，你又担心个么事呢？”

王大怀说：“财经制度问题，怎么能够叫一个外人收款呢？”

郑辅成说：“这不是今天人多，忙不过来吗？”

说后，郑辅成进库房打油，换载阳出来收款。载阳出来到收款桌前，艾莲说：“我收的钱单独放在的，用了你屉子里的零钱我都还进去了。你看收的钱数对不对？”

周载阳说：“有什么对不对的，你办事我放心。”

低声对她说：“你拿钥匙去把我的房门打开，在里面坐一会儿，我忙完了马上来。”

艾莲拿了钥匙到后面去，走在王大怀的跟前看了他一眠，觉得这人有点阴阳怪气，王大怀也回头看了一下，那脑袋不由自主的左右颤了几下。

载阳知道这王大怀对自己不怀好意，站在桌子也看着艾莲下后去打开了自己的房门，也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王大怀的表现，见他正在忙，好像没有多关注他们的事。

而王大怀看见艾莲标致娴静的长相和婀娜的身姿，暗自惊艳，暗中回头看见艾莲打开了载阳的房门走了进去，心里疑虑重重，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竟然明目张胆的进了他的房，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猫腻？油厂里出了一个破坏军婚的刘成汉，该不会又出现一个乱搞男女关系的周载阳吧？

没过好一会，终于把兑油的顾客打发完了，王大怀又回他房里去了。载阳锁好了抽屉，过来跟老郑说：“我的表妹来找我有点事，门市部您吃亏招呼一下。有事忙不过来就喊我一声。"

他敲了一下门，艾莲把房门打开了，载阳进来给她倒了一杯水，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来，艾莲坐在了床上。载阳问：“你怎么又来了，你不是说我嫌你长的不好看吗？”

菊莲脸含微笑，说：“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是一个体面苕啊？说几句鬼话我就信了，你的那套对我无用！”

“你该不会觉得你长得蛮漂亮吧？”

“我也确实是长得不美，但我在镜子里仔细端详了一下，本姑娘要脸面有脸面，要身材有身材，要肤色有肤色，你周帮街上有几个姑娘比我长的漂亮些？就这样子配你的话还是足够了的。总之现在无论你用什么手段，激将也好，贬损也好，鬼扯也好，我都不会中你的招，你赶不走我，我这生跟你跟定了，你无处可逃！”

“可是我觉得我配不上你呀？”

“你觉得配不上我，那是你的事，关键是我觉得你配我非常合适！”

“如果先前没有出现一个高承启，我也觉得可以。但从他出现后，我觉得我不配，我不能耽误你的幸福美好的生活。婚姻大事不能感情用事，并不是两个人情投意合就可以厮守终生白头偕老的。再说你是你爸妈的独生女，他们肯定不会答应你和我的婚事的，得不到父母的祝福和承认，这婚姻也是难成的，甚至会与父女、母女感情决装，成为家庭里的一个悲剧，那我的罪莫大矣。你说你一意孤行值得吗？”

“我自己觉得值得就行了！”

“可你父母是不会同意怎么办？”

艾莲沉默了，半天不说话。忽然她抬起头，坚定地说：“那我们就生米煮成熟饭了，他们也就没有办法了！”

载阳说：“你爸妈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我们这样做对他们的打击太大了！他们会恨死我的，那我们一生的都不会得到他们的原谅的。”

艾莲说：“你也不要把事情想的那么悲观，如果我们今后小孩有了，生活也还过得去，骨肉相连，血脉情深，他们可以恨我们，也可以不理睬我，但他们不可能不认他们的小外孙啊！这点你放心，终究他们会原谅和接受事实的！”

载阳说：“但问题是我们如果生活过得很不好，那怎么办？我会为你今天不顾一切的选择而感到莫大的压力和心理负担，你我都会很痛苦的！”

艾莲说：“你把问题考虑的那么多干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一个女的都不怕，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你怕么事？”

载阳说：“正是因为我是一个男人，所以我必须把问题考虑的深远一点，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艾莲说：“我感觉你这人胆子太小，过于懦弱，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你确实不是一个做大事的人！”

载阳说：“你能看清我的弱点，是你理智恢复正常的一种表现，我确实不配你为我寄托终生！”

艾莲说：“我很清楚，跟着你这人，一生的不可能大富大贵，只能是过点平淡安宁简单的生活。可是我却偏偏又追求的是这种平淡安宁简单的生活，这也是个没有办法的事。”

载阳简直有点无奈，说：“你怎么这样执迷不悟呢？放着好日子不好好过，偏要来跟着我受苦？”

艾莲笑着说道：“这叫鬼迷心窍，无药可救！你跟我记着，我会缠着你不放的！我还是继续坚持做我父母的工作，万一始终做不通的话，我们先斩后奏，生米煮成熟饭了再说，这是我给你交的一个底！”

载阳也是没有办法说服她，她赖到要死心塌地的跟自己，她难道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终生伴侣，上天赐予自己的美好姻缘？能够得到一个死心塌地不问理由地爱自己的人，这何尚不是一件人生幸事。何况她长的又是这样漂亮端庄，性情温驯和气，文静中又有自己的个性，深情中又饱含着执拗。自己有什么理由拒绝她呢？为什么还要把她往外推？

载阳说：“你就在房里坐一会，我去厨房打饭菜来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艾莲说：“不吃你的饭，你这里有个么好吃的？要请我吃饭，你得规规矩矩的请我吃餐好的。”

说着，拉开了房门准备往外走，忽然发现王大怀正在门前听壁根，看见房门打开了，装作若无其事的往后面走去。

艾莲对载阳说：“我发现我们刚才说话被别人偷听了，你看那个人是谁？”

载阳到外面一看，只见王大怀正在轧花机车间往后面走，轧花车间里这两天正轧着一些等外棉，灰雾腾腾的，王大怀在迷雾尘中往后面去了。

载阳说：“这个人是厂里的主管会计，心术不正，一肚子坏水。现在和我们又是两个阵线里的人，他总不是想找我的一点疼脚，趁机对我下手，我们还得防他一手。”

艾莲说：“一个破油厂还有这么复杂吧？一个人自自在在清清净净的过点自己的日子多好，为些不相干的事搞什么斗争呢？”

载阳笑着说：“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的纯朴厚道，只想过点自己清静的日子。有些人天生就好斗，连伟人都说与人奋斗，其乐无穷，何况这些尘世中的俗鄙小人！”

艾莲叮嘱道：“你少跟人家打斗，斗贏了又有个么好处呢？斗输了倒惹得一身气呕。你自己过你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话载阳感觉有点感动，很少有人这样推心置腹的关心过自己，感觉思想上感情上又与她拉近了距离。

周俊春，湖北仙桃人，诗人、书法家。近年来从事长篇小说创作，作品有《外事办公室》又名《不解情缘》，46万字已完稿成书。《人生冷暖》上、中卷第一稿已初步完成。《峥嵘岁月》又名《县府往事》26万字已付梓成书。第五部小说《一川烟雨》正在启笔创作，敬请读者诸友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