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写给婶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寇柏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黄土塬人把丈人称作叔,把丈母娘叫婶子,现在的年轻人将丈人、丈母娘称呼为爸妈,我们这代人按习俗一直叫叔、婶子。</p><p class="ql-block"> 2023年腊月初三婶子驾鹤而去,屈指一算婶子离开我们已四个月零两天了。我一直想用一篇文字,记录下我们之间的母子深情,却总是给耽搁下来。过去是因为年前年后忙乎,后来则是因为小孙子绕膝嬉戏,静不下心来。其实,这些都不是理由。</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潜意识里,婶子就没有走,婶子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我的面前:她还围着锅台,忙着给儿女们摊煎饼;她还在诉说着故乡的人和事,满足着儿女们的倾听;她还端坐在我家客厅沙发上追着战争题材的电视剧......目睹家中的每一件物品,仿佛处处都能看到婶子那熟悉的身影,听到万籁俱寂时我们母子在心灵深处的对话。</p><p class="ql-block"> 1937年农历正月二十一日,我的婶子---陈桂兰出生于宜君县偏桥乡布庄村一个农耕之家,家中姐妹三人,婶子为老二。后来上学读书,婶子是农村中少有的文化人。</p><p class="ql-block"> 婶子十八岁那年,嫁给了田庄杨窑廓村我叔,叔家娃娃多,穷得叮当响,日子过得苦焦。新婚不久叔就参了军,去了部队,婶子生活在大家庭中,与公婆共同拉扯一大家子人。由于劳动积极肯干,五十年代她被招工进了铜川变电站,成了令人羡慕的电力职工。六十年代国民经济困难时期,家里为了多分些自留地硬将婶子从单位叫回农村,从此她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婶子从单位回来后,在一个大家庭里生活,一家七八口人,口粮靠公婆、小叔子们、婶子几个人往回挣。那时生产队实行工分制,男劳力一天挣10分,妇劳力一天挣8分,到夏秋粮食收获后,用工分分配粮食。婶子为了让全家人吃饱饭,不愿耽误一天上工,即使生病也要硬撑着去上工。</p><p class="ql-block"> 婶子孝敬公婆,遇到逢年过节、公婆生病时她端吃端喝,细心照料,直至为二老养老送终。婶子对娘家父母也是关怀备至,上了年纪的布庄外婆一年中总有一段时间生活在杨窑廓。1975年,九叔从部队退伍返乡后,公婆已先后过世,九叔的婚事提到议事日程,婶子托西王河大姨给九叔介绍对象,说象、定婚、结婚一系列事情,婶子与叔跑到底并与大叔、七叔等几个弟兄们共同努力,给九叔成了家,这件事情的妥善圆满解决与婶子深明大义、具有大局意识是分不开的。</p><p class="ql-block"> 后来,分门另过后,叔在单位上班,一年四季很少回家,家中没有男劳力,工分少,自然分粮少,粮食不够吃,婶子就平日节俭地过,稀饭加菜,槐花麦饭,糊汤搅团,野菜团子,糜子面馍,什么都吃过。夏季收麦时,婶子经常在割过的麦地里捡麦子,秋季在玉米秸秆里搜寻没有掰净的玉米,还喂猪养鸡贴补家用。婶子春天割苜蓿、夏天寻苦苣,冬天将揽的树叶子一麻袋一麻袋往回背。婶子就这样靠坚强的毅力和那清瘦的身体,养活了四个儿女,撑起了家中那片天地。</p><p class="ql-block"> 婶子从六十年代后期开始担任队干部,先后任村妇女队队长、生产队队长、杨窑廓大队党支部书记。婶子任职的初期正是饥馑年代,筹措粮食是重中之重。婶子动用所有亲戚朋友资源,组织社员拉上架子车到宜君山岔等地,借回玉米、高梁,帮助村民度过春荒难关。为了摆脱贫困落后面貌,1978年婶子从解决村民用电问题入手,引水上塬、购买手扶拖拉机、安装面粉机等,解放了生产力,改变了祖祖辈辈“点灯靠油,犁地靠牛,水贵如油”的历史,在婶子的争取协调下家家安装了小广播,把党的最新政策和文化信息传递给村民。婶子一贯处事公正,大到划分庄基地、招工名额确定、参军人员推选,小到邻里纠纷她都能给予公正、公道地处理,深受村民们的信赖,因工作突出,任职期间婶子多次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农村基层好干部等荣誉,受到上级的表彰,多次出席县党代会、人代会,婶子是黄陵县那个年代少有的几个农村女党支部书记之一。2021年建党100周年时,婶子荣获中共中央颁发的“光荣在党五十周年”纪念章。</p><p class="ql-block"> 婶子在左邻右舍心目中是个善良的好人。熟人从门前经过,她总是热情地打招呼,请人家进屋喝口水,谁遇到不开心的事,都愿意找她倾诉。平日里谁遇到难处,婶子总是热情相帮,与乡党们关系处得很融洽,大家总把婶子当作知心人。</p><p class="ql-block">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店头中学任教,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经人介绍认识了妻子,当时妻子家族中多数人嫌弃我家太穷,不同意妻子嫁给我,婶子是明理的人,她力排众议,支持妻子嫁给我,玉成了我们的婚事,这件事使我终身都感激婶子和叔。婚后第二年我们便有了儿子,儿子和妻姐家、室弟、小姨子家的孩子们小时侯换季的棉衣、棉鞋都是婶子一针一线缝制的,每到寒暑假,妻子好似儿童团团长,带着五六个小孩浩浩荡荡去熬娘家,婶子、叔从不嫌麻烦,对娃们的饮食起居照顾有加,孩子们在外婆家度过了他(她)们美好的童年时代。</p><p class="ql-block"> 婶子做得一手好茶饭。我们经常去看望婶子和叔,一进门,她总是急呼呼地给我们做饭。婶子有两样拿手的饭:剁片片、烙软面饼子。剁片片,不论是麦面、还是玉米面、荞面,婶子剁出来都一样细长、均匀。用麦秸文火烙出的软面饼子,筋道可口。婶子茶饭的余香至今令人回味。当年,就连公社、县上的干部下乡,一到村里就点名让婶子做“好吃的”。</p><p class="ql-block"> 前些年婶子与叔共同生活在杨窑廓村,坚持自己做饭、种菜、养花,凡自己能干的事情,从不麻烦儿女。婶子常说:“人活着要挣扎着干些事,不能享清闲。”这也许是她的生活理念,于是纳鞋垫、绣香包成了她生活中的营生。如今,儿女、孙辈们鞋里依然垫着婶子生前做的鞋垫。</p><p class="ql-block"> 婶子过过苦日子,生活条件好了之后,她经常教育子女:“不管有钱没钱,不能浪费,要养成节俭的良好习惯,不然会造孽呢。社会上恓惶的人多哩,不用的东西可以接济给他们,还能积点德呢。”婶子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我叔一月几千元退休金,儿女们逢年过节也给她发红包,但是婶子抠门的很,从不乱花钱,很少倒掉剩饭剩菜。 </p><p class="ql-block"> 过去由于我们家孩子少,比较清静,婶子与叔在我们家生活的时间相对多一些。2020年儿子、儿媳邀请婶子到杭州小住。在杭州的日子里,婶子游遍了杭州的名胜古迹,品尝了杭帮菜、西湖糖醋鱼等美食,享受了四世同堂的乐趣。2021年,儿媳在西京医院进修,我们回到西安,婶子随我们一同生活,大雁塔、大唐不夜城、回民街、汉城湖公园等地都留下她老人家游历的足迹。这也使我们在相对比较长的时段里能够尽人伦孝道。</p><p class="ql-block"> 2022年春,我编纂《黄陵寇氏家谱》,妻子在杭州照看小孙儿,我一个人在学校生活,是年,婶子已八十五岁,身体依然硬朗,我不会做饭,婶子自告奋勇为我做饭,照料我的生活,使我在母亲过世后依然享受着母爱。在陪伴我编家谱的日子里,我常常随着她的脚步,一路看着她在卧室、客厅、厨房走动,婶子几乎没有一刻空闲,好象家里没有她这个人,就会散乱一团。编纂《黄陵寇氏家谱》的过程中,我身为编委会常务副主任处在各种矛盾的漩涡,婶子看出我的不开心,问起我,我便将编纂中的不如意和一些烦恼一股恼诉说给她听,她有时唏嘘长叹,有时表现出不解,有时则欲言又止,婶子听完后宽慰道:“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你处事公道,大家会理解并支持你的……”我顿时语塞,更是惊讶于婶子能讲出这样既宽慰我又富有哲理的话。</p><p class="ql-block"> 有天晚上,我在书房忙碌,客厅灯影幢幢,电视开着,婶子拿着遥控器坐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关掉灯和电视,给她盖上毛巾被。她终于能在片刻的睡眠中属于她自己。有时夜已深,小憩一觉的我发现婶子仍在次卧昏暗的灯光下自言自语地不知唠叨着什么。我催促婶子赶快入睡,然而,她却叹道,人老了,瞌睡少了。一个从来都没服过老的人,没想到现在却服老了!</p><p class="ql-block"> 2023年春季,婶子先后在黄陵县医院住了两次院,我和杨沟大姐夫有机会轮流在医院陪护,也有机会尽些儿女应尽的孝道,婶子逢人便夸我们当女婿的好。婶子一生吃苦受累,养儿育女,对子女恩重如山,儿女们照顾她,天经地义,婶子夸得我们都有些不好意思。</p><p class="ql-block"> 这些年我和妻子生活在南方,婶子、叔生活在北方,我们相互遥望,望老了婶子、叔,也望老了我们。 2023年9月8日,我和婶子的告别竟然成了最后的诀别。2023年腊月初三,我那身体尚健的婶子突发脑溢血匆匆走向了永恒,病程只有几小时,婶子就那样斩钉截铁地走了。</p><p class="ql-block"> 我常想,我的妻子之所以如此贤惠,是因为我有一位贤明的婶子。因为,那言传身教、耳濡目染的熏陶作用是其他任何人和任何教育方式都无法超越的。一位贤明的丈母娘不一定能带出一位贤惠的妻子,但一位贤惠的妻子身后必定有一位贤明的丈母娘。</p><p class="ql-block"> 婶子是个平凡的女性,在她平凡的身上却有着许多闪光点,这些光点汇聚成光芒,照亮了我的人生之路,并将一直照耀着。</p><p class="ql-block"> 2024年5月12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