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那幅《昙花》从画展收回来后,就挂在田田卧室的墙上。在射灯的照耀下,莹白的花朵从薄暗的背景中惨淡地挣扎,争先凸出来,好似要挤破画框的束缚。若隐若现的黄色花蕊,光泽迷离,里头仿佛藏着饮泣的精灵。他,那个乔北溟,并不知道何家女子悲凉的身世,他是怎么看出来的?</p><p class="ql-block">乔北溟把她引入那间藏于深巷的私家菜馆,跟迎上来的老板随意打着招呼,温文有礼中透出居高临下的派头。田田没想到滨城还有这样的去处!外表一点不打眼,但内里的排场却于清淡中见出不经意的奢华。水磨青砖地板,紫檀条案上的花瓶居然是雍正年间的粉彩!菜量不多,但做工极精,那盘炒鸭舌,难为厨师是怎么做出来的?脆嫩甘香!冰镇象拔蚌,选的只是那最鲜嫩的部位,三斤多重的象拔蚌,仅取出几小条,摆在晶莹剔透的冰雕上,配极清脆的芦笋尖。</p><p class="ql-block">乔北溟滔滔不绝。看得出,他兴趣广泛,音乐舞蹈美术诗歌话剧电影,凡是跟文艺沾边的,他都爱。“我的宗教就是美。在这个混蛋的世界上,让我逗留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美。”田田点头微笑:“我能有幸坐在这儿,说明在您的法眼中,我还不至于流入粗俗丑陋。我能这样理解吗?”乔北溟当即答道:“当然。要不,我干嘛约你?我说过,你是我在滨城遇到的第一个不算庸俗的女孩。这可不是恭维你。”</p><p class="ql-block">“不胜荣幸!”田田的口气虽然俏皮,心里还是很受用的。当然,这并不等于她认同乔北溟的高论。说到美,请问黄山石径上那些挑夫可曾觉得那陡峭的崖壁峻美不可方物?田田深心里觉得滑稽,在老板、侍应生眼里,他们应该是一对登对的恋人,但其实他们骨子里一点也不相干!乔北溟说得明白,她不过是他的谈伴罢了。眼前这个男子,就是那个最终化为水仙的美少年,他临水自照爱上了自己,田田顶多是他自顾容颜的一滩水罢了!</p><p class="ql-block">田田审视着自己的理性、冷静和缜密,感到一阵冷酷的快意。有了这份理性、冷静和缜密,什么样的男子会让自己红纱罩眼?!</p><p class="ql-block">分手时,乔北溟俯过身子,低声笑道:“有一点我应该告诉你,我喜欢男人。”他的神态落落大方,毫无扭捏。</p><p class="ql-block">乔北溟的话让田田如获大赦。好的,我们可以做姐妹,只做姐妹。她忽然明白,她与乔北溟交往时一再在心里鄙薄这个男子,其实只是挣扎其中时的自我蒙骗罢了。</p><p class="ql-block">幸好,他喜欢男的。</p><p class="ql-block">田田几乎一夜无眠。她明白自己并没有失去什么,但还是意难平。她其实很羡慕那些活得没心没肺爱得浑浑噩噩的人,这样的人是得到老天垂青的,他们的人生满足而快乐。还有一种人,是咬紧牙关在爱,付出一切在爱,哪怕在外人看来,他们爱的理由非常勉强,他们的付出并无价值。这样的人,田田虽不羡慕,但深心里到底有几分佩服,换做是她,无论如何做不来。比如她的姑姑何芷,她从那个软弱而窝囊的丈夫身上看到的,更多是他的善良和正派,所以她不在乎他撑不起这个家,心甘情愿为这个男人去顶风冒雨。</p><p class="ql-block">尽管这样,他们都还在爱不是?从来没有理性的爱。而你呢?你没有爱,在可以预测的将来,似乎也没有爱意充溢的那一天。让田田恐惧的是,自己是不是失掉了爱的能力?因为在她目光所能及的范围内,那些夫妻或恋人(哪怕是自己的父母)之间的关系,她看得到的,更多是不和谐,而不是爱与美。</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清晨,田田审视着镜子中自己略微浮肿的脸,眼角竟然出现了一丝难以觉察的皱纹!苦恼什么呢?没有心醉神迷的恋情也很好呀,起码不会重蹈何家女子的覆辙。祖姑母说,何家的女儿山乌云罩顶,她何田田,会把乌云顶破的。</p><p class="ql-block">田田今天虽然没课,但她必须到校。宅男任鹏又在捣鼓创业了,开出一张单子,让田田给他找资料,而且催得很急。也许任家的家庭文化就是这样,只要在理论上是正确的事情,就应该动员四面八方的力量来攻坚。而在任鹏,无论什么事,要求别人帮忙总是理直气壮,好像人家本来就是欠他的。不奇怪,他从小就习惯了这种待遇,他的父母正是这样呵护他的,所以在他看来,别人宠他、迁就他,是天经地义理当如此的。田田很看不惯他这个样子,但她能说什么?给人帮点忙就教训人家,成吗?姑姑会怎么想?爸爸会怎么想?其实,对任鹏的所谓创业,田田一点也不看好。任鹏看不起他的父亲,但骨子里的眼高手低软弱萎靡,跟他父亲并没有什么两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