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浩尔哈特沟

啄木鸟——6503013

若没有当地牧民山加甫的引领，做向导，终其一生，我也不会走进浩尔哈特沟一步的。

这里，是一片秘境。

这里，神秘而鲜被外人所知晓。

这里，是土尔扈特蒙古族牧民传统的冬季牧场。

一道涂着铁锈色的铁栅栏大门，冷冷地将一条狭长的山沟与外界隔离了开来，也将户外探险者与摄影追光人的脚步阻挡在了一堵石头垒成的石墙之外。没有了外界的扰攘，也就少了声光电与白色垃圾的污染；少了市井的喧嚣与嘈杂，也就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生态的大自然之貌与自然天成的气韵。这里，宁静，祥和，是一片净土……

我们这次来，是以猎陨人的身份来的，身上笼罩着猎陨人的神秘光环。



沟里，除了疏密不一的天山野杨和河柳外，再就是春荣秋枯的牧草，不时还可以看到远古时期不知哪个游牧族群遗留下的石圈墓与石围。沟口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修筑喇嘛庙挖地基时发现的草原女石人，更是给这条沟平添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沿着沙石土路逆河而上，海拔高度也在不断地抬升，可以看到散落在沟里的蒙古族牧人涂成淡黄色外墙的平房。整条沟，被一道道铁丝网分割成了一段段，而所乘的汽车要穿过每一户牧人家的草场，都要先穿过一道简陋的大门。大门并未上锁，仅仅是用一根绳子象征性地束绑着。横亘在路上以防牛马越界的大门，清晰地宣示着铁丝网内草场的归属与地界。

牧人都住在沟外的浩尔哈特村。我们驱车在沟里走了二十多公里，也仅见到一个看护牦牛的脸膛黧黑的蒙古族牧人。这已是我们今天所能抵达的最远处，今天行程的终点。山上已有了闪烁着幽幽寒气的皑皑白雪。那位牧人最为担心的，是他的牦牛会不会翻过落满白雪的山脊而走失。一路上，我们看到更多的是无人看护且散放的牛和马，一个个膘肥体壮，在温和不燥的阳光下，自由而惬意地在草地里游荡或吃着草。我不胜感慨地说：“这里的牛和马，都是天下最幸福的。”



十月底，按时序和季节应是秋末，可海拔二千六百多米的这里，已是山寒水瘦，山黄草枯，树木落尽了叶子，有了初冬的萧瑟景象；高高的山坡上，覆满了厚厚的积雪。

车停在了一道石墙边。我们开始了猎陨一一寻找天外来客。

山加甫带着我们来到了半山坡上，他曾发现陨石的地方。

这里应该是一处陨石的飘落带。二十二年前，他在这里放牧时，不经意间发现了一块奇异的黑色石头，怎么看都与周边的石头迥异而有所不同。一年前，他在手机上刷视频，偶尔刷到了一位专业猎陨人制作的视频，看到视频里的陨石与他曾发现的石头十分相像，就与那位陨石猎人取得了联系，并将样品寄给了他。后经南京紫金山天文台鉴定，确定为石陨石，按国际惯例给予命名，并发了证书。

置身于海拔二千六百多米的高度，我已有了一些高山缺氧的症状一一胸闷。想当年在甘南夏河县的阿芒沙吉野外地质找矿时，夏天的周未，我会拿上一本书爬上驻地附近海拔四千多米的最高峰去看书。天高云淡，偶尔有一只鹰飞过。坐在刻有藏经石头的玛尼堆前，头顶飘扬着猎猎的经幡和风马旗，不远处不时传来阵阵雪鸡的啼鸣。当书看倦了的时候，我会向南俯瞰，看到坦荡如砥、草色青青的甘加草原；有时也会向北远眺，看到远处的青海同仁县城，和那条孕育了华夏灿烂文化的黄河沿着西高东低的大地阶梯逶迤而去的身影。那时我二十多岁，年轻，脉管里奔涌着青春的热血，梦里摇曳着浪漫的诗情，有一种山高我为峰的豪气与无畏。即使登上了终年不化的永冻层峰顶，也没有一丝的高山反应。几十年的时光如白驹之过隙，恍若一梦，如今的我已明显感到体力不支，“垂垂老矣”正在一步步地逼近。



寻找陨石，跟远赴若羌的茫茫戈壁捡玉一样，能欣喜若狂地有所斩获，都是小概率事件。十次猎陨九次空，是常态，也是猎陨人挂在嘴边的囗头禅。我们这次猎陨，也是两手空空，难逃一无所获的宿命。

不知不觉，太阳已落下了西山，气温也随之陡然降了下来，我感到沟里已有了冬天的寒意。而东山的峰峦上，正演绎着“日照金山”的瑰丽而壮美的奇幻景象。

踏上返程，在一片天山野杨的林子里，我有生第一次看到了在沟底喝水的四只天山马鹿。十月底的山中，正是“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的季节。随着生态环境的改善，人与野生动物之间的和谐相处，马鹿见了人不再疑惧地逃之夭夭，而有一种“鸥鹭忘机”的从容与淡定，旁若无人地在古意苍苍的大树下觅食着落叶。我们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机偷拍，生怕一不小心惊扰了它们，会一溜烟地远遁而去。我们与马鹿最近时，相距不会超过十米。这让我有了近距离观察马鹿毛色与神态的机缘，也让我想起了《诗经·小雅》中《鹿鸣》篇里的经典之句：“鹿鸣呦呦，食野之苹。”



在神话和佛教故事里，鹿都是瑞兽，象征着吉祥、长寿、和平、智慧、勇气和力量。我曾在藏传佛教寺院的屋脊上，不止一次地看到过金光闪闪的“双鹿法轮”；也曾在敦煌莫高窟第二百五十七窟里看到过九色鹿的壁画。那幅壁画描绘的是一个关于善良、正义和因果报应的佛本生故事。据说，凡是在山川林野里看到鹿的人，都是幸福的人，长寿的人，有福报的人，会一生平安顺遂。

山加甫说，在这条沟里，不仅能看到马鹿、北山羊、野兔和雪鸡，偶尔还能远远看到处于食物链顶端的棕熊、雪豹和狼。今年，他家马群里的两匹小马就命丧于雪豹之口。他还讲了一件更为奇葩的轶事：去年一只棕熊破门而入，将一家牧民平房里的面粉和清油饕餮殆尽，扫荡一空，最后竟胀死在了不远处卵石累累的河床上。我想：深山无敌的一个霸主，至死也不会明白因贪吃而一命呜呼。倘若知道有如此悲惨的结局，它会死不暝目。

听着山加甫娓娓道来的有关沟里野生动物的见闻，我们犹如在听一个远古的传说故事。那些凶残成性的野兽，或许此时正隐匿在某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在渐浓渐稠的暮色里，贪婪地觊觎着浩尔哈特沟里的畜群，或许已开始跃跃欲试了……

驱车走出千沟万壑的大山，已是晚上十点，远处，已是万家灯火。夜空，繁星点点。我不知哪一颗星星将会陨落，将成为天际一闪而过、拖曳着长长尾翼的流星；哪一颗星星将会最终遗落在大地上，成为一枚有黑色熔壳与熔流线的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