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盘门雨留人

萌娘

秋天，我们去苏州看望二舅母，和她在一起的几天很温暖，恍若重回母亲身边的时光。二舅母是医生，87 了，苏州人。她青年时代就去新疆，建设边疆一辈子，直到二舅去世，她离开了新疆这个伤心地，住进苏州一家养老院。她听说我们要来，连午觉都不睡了，早早跑到大院收发室门口等着。我们开车快到养老院时，远远就看见门口一个穿着红毛衣矮墩墩的老太婆，微风不时撩起她的头发。

二舅母！

是吗？春声问我，他已经30年没见二舅母了。是二舅母！车还没过杆儿，我就下车走过去：二舅母！我抱住二舅母的一瞬，听见时间飞速流转——那个长辫子大眼睛的二舅母，那个给我洗头发、给我织毛衣的二舅母，那个吴侬软语爱唱苏州评弹的二舅母，现在已然白发苍苍，步履蹒跚。

二舅母老了，也矮了，可我却感到她很有力量，一拉起她的小手，我心里就变得踏实，她让我们这些半老的人又回到童年。二舅母提前给我们订好了房间，我们在那个养老院住了四天，那四天就像住在舅母家里。第一天早晨，舅母带着我们穿过树丛去食堂吃早餐，第二天她就自己早早起床煮粥，让我睡个懒觉，不用赶着6：30去吃食堂了，那一切都像在童年的家里，感觉照在脸上的阳光都是童年的太阳。有多少年没有妈妈给我做早餐了呢？现在，那些逝去的时光又重现了。那几天就像在母亲的怀抱里，我很幸福。

我们打算回北京那天，云云表弟却想留我们再住一天，就为了让我们去城里吃一回正宗苏帮菜。他说，苏州还有一景，你们一定想看。云云说的风景，就是苏州西南郊的盘门，这是中国唯一水陆并联的古城门。云云聪明，这个盘门真把我们留在苏州又住了一天。于是，这个周末，我们几个孩子就陪二舅母去了苏州大运河边上的盘门风景区。与其说我们陪二舅母，还不如说二舅母陪我们登盘门，我们不来苏州，她会去爬那古城墙吗？87岁了！

（小杨妹妹做视频选的歌曲多好听呢！）

苏州城西南的盘门，是水陆并联古城门，全国唯一，2500年了，站在古城墙下，所有人都是孩子。一进盘门景区，迎面是瑞光塔，七层八面、砖木结构。二舅母不让我登塔，说要保护膝盖。可是想到这塔是北宋的，怎能辜负了古塔的千年等待呢！谁不想从宋人的高度看看苏州呢？

那天下着小雨，别有一番情调，古塔倒影，朴拙隽秀。拉着二舅母慢慢在雨中行走，穿越千年历史古迹和园林风景，既有历史的厚重，又有江南的温婉。弟妹小杨说景区里的瑞光塔、水陆城门(盘门)、吴门桥，是盘门的三件宝。她说，你们北京人看长城，我们苏州人就看盘门了。小杨一口标准苏州话，她一张口就像苏州评弹：平姐啊，这个塔里发现了国家级文物舍利子啊，还有《妙法莲华经》哎。

第二件宝贝就是盘门了。云云带我看了盘门古城楼上的每一个细节，从闸门到铰链，从城墙垛口到城外大运河，从陆地的瓮城到水路的瓮城，他一一带我走过，指给我拍摄的最佳机位，他说，平姐不能白来一趟。云云特别熟悉这里，经常来这儿与朋友喝茶聊天。他说，苏州城曾经陆八门、水八门，如今八门只剩下盘门了。

从盘门城楼上远望，大运河在这里环抱城垣，水陆萦回交错，可见这里是苏州的水陆交通要道，古人在此选址造盘门是有道理的。现在的城门楼虽然建于元朝，却是一派春秋大气，巍然雄峙。

了不起，盘门古城！了不起，我的二舅母，她居然冒雨和我们一起登上这高大的城楼。

这是开启城墙底下水门的铰链

这是两道城门，水路瓮城。

我们围着舅母在城楼上合个影，背后就是盘门瓮城。瓮城是古代的防御工事，敌人冲破第一道城门到此，想不到还有一道城门，在两道城门之间的一小块城池就是瓮城。当冲进瓮城的敌人还没有破第二道城门的时候，就给了守城将士瓮中捉鳖的可能。

如今，盘门古城的水城门永远开着了，城外就是大运河，想着波涛汹涌的运河水，通过一个短短小河叉再经这道城门流入苏州城时，那一路雄风到此也会婉约起来。

就在这道城门外，有一座单孔老桥，横跨运河，依傍盘门，这就是第三件宝贝：吴门桥。我发现桥头铺地的石头偶有雕刻花纹，春声说，这就是重建时候废物利用的。

我们沿着漫长的阶梯走上去，感受古代这桥上的繁华。不知这桥几经重建，但见古人的节俭民风、一丝不苟的工程质量和老桥设计的实用审美。想今日许多华而不实面子工程，在这座老桥面前，怎能望其项背！

站在高大的单拱石桥上，人正在天水之间。从吴门桥上看运河，人间烟火近，云天与河远，谁说苏州风景小气呢！春声说不虚此行。

云云小弟已经两鬓沧桑了，可我还是叫他小名儿云云，改不了口。云云为了给我们拍一张人站在天空里的桥上照片，就桥上桥下跑来跑去，他显得那么活力四射，我却是于心不忍。也许，只有在我们面前他才这样，他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弟弟的角色。

晚走一天，收获千年。玩到中午，一车五人正好，开到五福楼百年老店，这家菜馆烧的苏帮菜很地道，小河虾，大白鱼，藕带炒菱角米，苏式红烧肉，都有特色，一入口就让你就明白什么叫“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了。看着小杨兴奋地介绍菜品，云云忙着给大伙儿布菜，二舅妈高兴得像个孩子，我和春声既饱了眼福也饱了口福，这一天真的很圆满。

2024、11、1

上图：我们和二舅母于苏州盘门景区

下图：2024年10月萌娘于淮安京杭大运河

萌娘，本名贺平，原作家出版社编审、纪实文学编辑室主任、《环球企业家》记者部主任、编辑部主任、《企业文化》杂志执行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经两届民进中央出版传媒委员会委员、第二届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女画家学协会会员。哈尔滨师大客座教授。

出版过散文集《秋天的钟》、长篇历史文化散文《千里走黄河》《神女应无恙》《天唱》《一日五千年》；长篇报告文学《源自北卡罗琳纳州的河流》；诗集《草木寓言》。80年代获得《北方文学》诗歌一等奖；全国大学生文艺汇演双人舞一等奖。90年代获得中国作家协会散文征文一等奖、《人民文学》散文奖、《上海文学》散文奖、第二届国家优秀图书提名奖；2000年以来，获得徐迟报告文学奖、冰心散文奖、《人民日报海外版》“世纪之光”报告文学奖、西藏自治区五个一工程奖以及多种文学艺术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