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闪烁的矿灯里有您不逝的容颜

晋垅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父亲 闪烁的矿灯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有您不逝的容颜</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席金龙</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一天,被病痛折磨的父亲忽然停止了连续多日的无意识的呻唤,慢慢合上已经无神的双眼,肿胀了许久的脸庞和身体瞬间复原,呈现出一脸的平静与安详。父亲就这样走了,时间定格在2010年10月4日上午9点15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原本以为不愿言说人生经历的父亲在他八十八年的人生旅途中就是那样普通和平常,原本以为一向低调做人,踏实做事的父亲,在他离去后带给亲朋好友的印象不会是那样的强烈,原本以为一生公而忘私的父亲,留在子女身上的父爱不会是那样的浓酽。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亲朋好友悲痛的追思,随着对与父亲相处岁月的不断回味,父亲吃苦耐劳、顽强坚韧中又透着精明的矿工形象,不求索取而内藏丰富的煤炭品格, 于黑暗中放出光明,混沌中直照前程的矿灯精神,却渐渐地高大起来。父亲生命中的闪光足迹,一点一滴地汇聚在我的心头,有如一盏闪烁的矿灯,在我眼前亮起一片恒久的光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出生在一个贫寒的农民家庭,从小在饥寒交迫的生活中苦熬,雪天上山砍柴, 炎夏荷日锄田,十四岁背井离乡来到日寇占领下的大同煤矿做了一名矿工, 喝“二涩水”盖牛皮纸,吃糠拌高粱米,像牲口一样每天在黑暗的矿井里工作十三、四个钟头。在日本人“以人换煤、皮鞭加棍棒”管理的奴役下, 生存的价值远不如日本人豢养的一只狼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42年在凄风苦雨中挣扎的父亲秘密进入晋察冀边区敌工部所在地受训,成为敌工部长单独领导,单线联系的大同早期七名敌工人员之一。此后父亲的生活有了传奇的色彩, 他一方面继续以矿工身份做掩护与凶恶的日寇、汉奸、把头周旋,另一方面按照敌工部的指令收集情报,采购转运边区紧缺物资,迎送掩护其它肩负特殊使命的同志,同时发展可靠人员,破坏敌伪军用,生产设施。在抗战最艰难的的1943——1945年, 多次将边区急需的紧缺物质如药品、文具等和他的生死兄弟伪装成送炭骡队穿越敌占区送入革命老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日寇投降后,晋察冀边区敌工部又指示父亲以失业矿工的身份进入驻防大同的国民党38师服役。当解放军围城时,父亲应围城部队要求,以坠城方式送出一批机枪子弹,之后又智闯城门将大同城防图送出,此举被大同警备区宪兵察觉,父亲返城时被捕。 就在父亲要被执行枪决时,一位受父亲影响较深的国军机枪连长带人将他从警备司令部抢了出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49年大同和平解放,晋察冀边区城工部委派父亲等三人南下参与西山矿务局的接管工作,一生都不愿做官的父亲婉拒了。 父亲当时的想法是自己没上过学,难当重托, 再说革命成功了,干自己喜爱的机电工就知足了。于是雁北城工部张英部长给他开了一封介绍信,回到大同矿务局同家梁矿做了一名机电工。然而造化弄人,不愿为官的父亲, 还是由一名机电工起步,继而机电班长、机电科长、机电矿长、生产矿长、矿长、局机电处长、局劳动服务公司总经理、煤气厂厂长。离休后享受地市级干部待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没念过一天书的父亲做煤矿干部的诀窍是身先士卒整天和矿工们摸爬滚打在巷道里。他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一名干部,工人们也从不把他当成干部看待。现在还在他的工友间流传的一个笑话是:曾有几次父亲带队外出考察学习,接待的人把穿着朴素的他当成随行的人,而把随行的衣着鲜亮的人当做带队的人。说起父亲与窑哥的感情,用现在时髦的一个字概括,那叫一个“铁”。有例为证,文革动乱时期,父亲处境险恶,但可以说是为数不多的没有在身心上受到大“拧制”的人。有一次造反派将“靠边站”的父亲关在一个小房子里拷问,之后准备给他带上“高纸帽”游街, 闻讯如潮赶来的工人兄弟们围堵在院中放言: 敢有给席矿长带“高纸帽”的造反派出来,我们就将“高纸帽”拿下戴在他头上拉出去游街。 造反派一看这样的架势也只好作罢。在那个动乱的年头许多“好派”“糟派”组织多次从单位和家里想抓走父亲, 父亲都是在矿工兄弟的掩护和隐藏下躲过了灾难。当“军管”进驻后又是在工人的要求下, 成为首批“三结合”恢复工作的矿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曾深感自豪的是终其一生没有做过一件让党蒙羞的事,上世纪六十年代三年困难时期,父亲102元的工资养活着13口人。 工人还能在山坡上挖一块“激溜地”补贴家里粮食的不足,父亲夜以继日的忙在矿上, 即便有那个心也无那个力,从公家处动点脑筋的事情更是想都甭想。全家人半数因吃不饱和营养不良患上了黄疸肝炎。父亲的肝病更是发展成严重的肝硬化,如若不是当时的山西省委书记、煤资部副部长韩英帮他联系名医和工人兄弟们乱找的偏方,几乎不治。父亲在他子女的工作安排上也都表现得不近“人情”,大哥中学毕业回矿后, 劳资科长请示他分在哪里, 他随口就说哪里最艰苦就分在哪里。由此大哥和那批回矿的几个干部子弟都被分到了四尺煤工作面,一个班劳作下来汗水将全身的衣服都能浸透。每天收工后,母亲流着泪在炉火边将湿衣服烤干,第二天再穿着它下井。二哥17岁参加工作时,父亲特意不让他在本矿工作,而是将他放在白洞矿工程区工作,为的是不受他的影响,不能有特殊的照顾。三哥技校毕业后辗转进入平朔露天煤矿做了一名电工,我自己七年的综采,三年的工程,两年的安检,人生最精华的时间段都是在井下度过的,老妹至今都是一名集体工。父亲一生节俭,不尚奢华,以抽烟论他曾是一个烟瘾很大的人,在他73岁戒烟之前, 每天吸三盒烟的量。然而,打我记事起, 家庭困难时他吸的是自制的烟斗,家庭生活好一点时他吸得最好的烟不过于“小迎宾”和“君子”。当儿女们有能力孝敬他好一点的烟时,他已彻底戒掉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没多少文化,谈不出多少高深的道理,但是他有一颗感恩的心,他常说没有共产党,没有毛主席就没有我的今天。在他离休后近30年的时间,他最上心的事就是按月交纳党费,有时办事的同志迟收几天, 他就亲自登门将党费送去。每逢从新闻里得知某些地方发生大的天灾人祸时,他都第一时间献出一份特殊的党费,然后再在社区里踊跃捐款。对党如此,对他有恩的人也是如此。记得1978年的一天,我家忽然来了一位精神矍烁,身板硬朗的70多岁的老人,父亲说是亲戚,老人却不认可,他拉着我的手说,别听你爸的,他搞地下成习惯了,我就是解放前国民党驻守大同的38师机枪连连长。 大同和平解放后,我弄丢了起义证回到了老家,你爸知道我老家的贫困和我处境的艰难, 28年呐, 每逢年节他都寄钱给我, 我是一个字都不敢给他回,我知道他是地下党, 我怕给他带害。现在形势变了,我第一个心愿就是来看他,向他说一个谢字,我这才明白老人家对父亲有过救命之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于子女的教育上没有刻意训导过什么,我们感受到的做人的道理都在他平常的叮嘱中。大哥是一名医生,父亲常和他说不要收病人的红包,病人已经很痛苦了, 让他们把钱用在治病上,不要放在送礼上。二哥要给家里拉一车煤回来,父亲很认真地问你花钱不花? 而后非常严肃的告诉他你把发票给我拿来, 否则我不会要。三哥和客户有些应酬, 父亲告诉他别人去饭店你不要去, 我们那会儿吃个肉片炒白菜都怕工人提意见, 现在竟敢吃什么青蛙腿。有一次, 父亲让我去买两个灯泡回来家里用, 我随口说明天我从单位给您拿两个回来, 哪成想父亲竟然发起了火: 全矿8千多人每人拿两个回家, 那该是多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虽然从没为子女谋求过什么,但是父亲也和普通人一样时刻牵挂着他的儿女。父亲病重时曾和我无意间说过一件这辈子让他失魂落魄的事。那一年,当矿长的父亲在调度室接到了大哥当班的那个生产队发生冒顶事故一死一伤的报告,他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 他没穿胶靴,没带胶壳, 没领一个人,手提一盏矿灯,脚下如踏在棉花上,怎么上的斜井、怎么到的盘区,又是怎么来的工作面,他自己浑然不知。那时他木然地站在巷口用灯光搜寻着他心中要找的目标,全然没有了一点矿长的神气。突然邻居贾廉猛唤:席大爷我和福龙都没事,父亲看到了他和我大哥抬着一位重伤员从面前走过,这才回过神来积极组织救援。那一年我所在的综采工作面发生瓦斯局部燃爆事故,古稀之年的父亲把电话打到队里找我,刚好是我接的电话,往常父子之间的语音一听就清,那天父亲苍老的声音反常:我找席金龙,爹我就是。你真的是席金龙? 爹,真的是我!你没事? 我没事!下午父亲又突然坐着中巴从平旺赶到矿上,手里拿着一个铝锅,两束挂面、一罐咸菜,出现在我面前,他叮嘱我:一线的事吃饭没有钟点,饿了就自己煮着吃。然后又不顾我“吃过午饭”的挽留乘着中巴返回平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关于父亲的特殊经历,晋察冀边区城工部的几任部长经常提及,大同矿务局的一些老领导也经常说起。他的事迹有时还出现在一些回忆文章中,大同市和同煤的一些史志编撰人员多次设法采访他,甚至他的几位部省级战友曾下令给我,让我帮他整理一个回忆录出来,他们说至少对大同和大同煤矿史研究是有益的。然而这些都没有撬动父亲回忆的闸门。父亲不谈既往的原因,直到他病得很重时向我说了几句,他说那么多好同志就在我的眼前牺牲了,有的就长眠在我的怀中,该纪念和宣传的是他们,我就算是很幸运了,没有炫耀的资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也有张扬的时候,2005年的一天父亲打电话要子女全部回家聚餐,说有喜庆的事要庆祝。当我们赶到时,父亲拿出了胡锦涛总书记签名的,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国务院给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有功人员的慰问信和勋章。父亲动情地说,我一生感到欣慰的是为打跑日本鬼子做了点事,你们一定不要忘记日寇侵华的罪行,努力工作,报效祖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也有“失言”的时候,一次84岁的父亲看“鉴宝”节目突然问我,唐伯虎是什么人?他的画值多少钱, 我说价值连城, 香港拍过一幅有8000多万。 父亲听后喃喃的说, 哎, 我拿什么还人家。 仔细打听原来是1944年一位前往东北执行任务的八路军连长,在和他相处几日后拿出两个蜡封的竹筒,里面装的是唐伯虎的画作。 连长托他保管并说, 我三年之内回来, 咱们俩一人一幅, 若三年不来就全部归你了。父亲受托后将竹筒交给我爷爷带回老家臧在房子的天棚里, 结果被汉奸领着日本人将老家的房子烧得片瓦不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十五年了,您走了,又仿佛没走。原本以为人走灯灭,逝者的生息会随着时间而淡忘,然而您74年的矿工情缘,三代人凝集的矿工家族,一生留在矿山的印记, 却是越抹越浓。您不让说您曾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所做过的些许贡献,您不让说您在大同矿务局建设发展中的点滴作为,这是您一贯做人的品格和风范,儿女们理解您、尊重您。然而,儿女们对您与日俱增的浓浓的思念和深深的敬意,却是您阻拦不住的。因为闪烁的矿灯里有您不逝的容颜!</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甲辰年十月夜</span></p> <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