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月色》---美好、自由与现实、责任

史宝贵

荷塘月色（节选）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的点缀着些白花，有婀娜地开着的，有羞涩的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的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默默的流水，遮住了，不能看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泄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泛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青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势到了好———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棱棱如鬼一般；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堂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炸看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风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代远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她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荷塘月色》之所以具有永久的艺术魅力，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其恰到好处的景物描写。它不仅绘物细致、形象传神，寓情于景、朦胧蕴藉，而且语少意丰、韵味无穷，用词准确，生动凝练。

作品通过对月下荷塘的描写，抒写作者在政治形势剧变之后，在严酷现实的重压下的苦闷、仿徨和寂寞的心境，表现了作者对黑暗现实的不满情绪以及对未来美好自由生活的朦胧追求。

现实让人不宁静。现实中，烦恼的事，必须去想，必须去做，必须去面对。家庭与生活，需要这一副肩膀去承担。生活规定了这一个角色。人在生活中，就像蜘蛛在网上。即使这张网让你不开心、不快乐，可是你不能逃离，你逃离不了。蜘蛛逃离了自己的网，会是什么样的结局？现实中的朱自清，他也无法逃离，他是父母的儿子，他是妻子的丈夫，他是一群孩子的父亲，他是清华大学的教员，他是风云变幻、动荡不安的20年代旧中国的一个知识分子，他想摆脱社会、生活与家庭的烦恼，他想寻求宁静。然而，他是平和而谨慎的，他是温厚而负责的，他其实也是平凡而拘谨的，所以，他是无力的。烦恼，是摆脱不掉的；宁静，即使寻得，也是短暂的，如梦一般。

现实，意味着直面，意味着责任。当鸟儿飞翔的那片天有阴云，它便渴望蓝天，然而如果阴云散不开，鸟儿难道就不飞翔？当鱼儿游弋的那片水变混变浅，它便渴望清水，然而如果水清不了，鱼儿难道就不游弋？

只是，鸟儿鱼儿它们会一直渴盼着。人，也会一直渴盼着。心灵，还是自由的，还追寻着梦想，哪怕这梦想与自由是短暂的，是朦胧缥缈的。

荷香月色，安谧、恬静、幽雅。像在方一水的伊人在抚慰自己的心灵，在这个特别的晚上，月下的荷塘，她是知己，是灵魂的伴侣，是道阻且长又宛在水中央的幻梦。

荷如亭亭玉立的美人。荷叶如美人翩翩起舞时的裙；荷花如美人出浴，已开的荷花如美人的袅娜，含苞的荷花如美人的羞涩；荷香如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若有若无、沁人心脾，那楼应是高与浮云齐，那渺茫的歌声，应是发自一位孤清凄寂、知音难觅的女子；微风轻抚，荷叶颤动如波，柔婉灵妙，是美人的神韵。

月光淡淡，青雾飘浮，花叶沐浴在恬淡如水的月光下，如梦幻般淡雅、柔和而温馨。月下杨柳弯弯，如女子的倩影。月光水雾、花光叶色，轻柔朦胧虚幻。茫茫渺渺，如高楼歌女；迷迷幻幻，似水中伊人。

荷塘四面，树丛茂密，而杨柳最多；树色阴暗迷茫，而杨柳的美好姿态仍辨得出。树梢上远山隐约，树缝里路灯光昏暗。树上蝉声水里蛙声热闹一片，然自己什么也没有。荷香月色，是梦；柔和清新纯美温雅的伊人，是梦。梦边缘，环绕的是迷茫、阴暗甚至斑驳的阴森。梦短暂，蝉与蛙一闹，梦，便醒来，心，便寂寞。

然而，还是向往着。荷塘边，忘我沉醉地赏；归途中，情不自禁地想。想江南采莲，想采莲季节的热闹风流，想梁元帝萧绎的《采莲赋》：多情少年怀春少女，船儿悠荡两心相许。鹢首船头轻摇慢回，频传爱情互递酒杯。船桨欲动水草紧赖，船头微动浮萍分开。身材窈窕，白绸细腰；情意难舍，走走退退。春天刚去夏天才来，叶儿正嫩花儿初开。爱意绵绵逗乐撩水，恐湿衣裳浅笑微微。又怕船斜，急提裙裾。

“嬉游的光景”，“真是有趣的事”，“可惜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采莲有趣，风和日丽，妖童艳丽，媛女绰约，多么热闹多么风流，青春爱情，多么美好；而现实，却是多么的灰色，多么的无奈。

又记起《西洲曲》，采莲女美丽轻灵、纯洁多情，刻骨相思、痛苦失意。

江南美景，春春少女，令人憧憬，让人陶醉。然而，这梦，醒得更快！心灵在畅想，脚步却在回家的路上；心灵在做梦，脚步却在去现实的途中。归路的那一头，是家，是妻是子，是责任；夜晚后，是白天，是现实，必须去面对！

这个夜晚，20年代旧中国人到中年的朱自清，作了一次快乐的精神畅游——游荷塘，受用无边的荷香月色，似美人知己的柔和、优雅、幽静；想采莲，那热闹风流的季节，那过人头的莲花，那唱着艳歌采莲的青春美少女，勾起了自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青春活力的憧憬。这个夜晚，作者孤寂苦闷、灰色失意的心灵在美好的精神畅游、美好的向往憧憬中得到寄托与慰藉。然而，“梦醒了又不得不回到现实生活中来”，多么孤独，多么寂寞，多么感伤，多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