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清晨手机电话铃声骤响,为不吵醒女儿,我立即按了拒绝接听,然后轻轻走到屋外在院子里回拨过去。</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电话是老家叔叔的大儿子大勇哥打来的,昨晚他来电话说今天上午他母亲和他弟媳会来冷水滩看我父亲,因此我以为清晨的电话也是说这事。大勇哥的电话处于忙线中,于是我挂断,几秒后再打,仍是通话中,又挂断又打,第四次大勇哥接了电话,我跟他问早,他语气急切地说道:“振国叔叔去世了,昨晚十二点多走的,今天婶娘和弟媳来不了冷水滩了,你跟伯伯说一声,以后再去看他老人家。”然后又说你回来吃中饭啊,便挂了电话。大勇哥的声音飞越村前的小河,飞越小河那边的田野,飞越田野尽头的山峦,穿过寂寥漆黑的夜钻进我耳内在耳中悠长回荡。几个月前振国叔叔还来看望了我父亲,精神状态很好,怎么突然就走了呢?我蹲下身看着花盆里闭目酣睡的三叶草,一股悲凉在心中升起。振国叔叔是父亲大伯的儿子,是我堂叔,堂婶十几年前已病逝,堂姐结婚在外,两个堂弟都安家在城里。大勇哥说话时那边人声嘈杂,可以想见现场地忙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下午等姐夫从衡阳过来后,我们三兄妹一起赶往乡下。到村里时暮色刚起,无数的白在熟悉的房子前涌动,我们很快也加入了这些白,多年没见的一些亲戚和族人,大家纷纷握手寒暄,像一朵云握住另一朵云,在故乡的天空下连成一片。</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堂叔的遗体已入殓,黑漆木棺材停在堂屋一侧,两只高高的红烛照着矮桌上的遗像,相片里的堂叔微笑着,一头青丝。如果岁月像照片一样可以定格多好啊!如果堂叔总是那样一头青丝的在生活里笑着多好啊!姐姐说,我们家族爸爸这一代人又少了一位。我想起早间和大勇哥打电话时,漆黒苍穹里那些稀疏的星子,它们一个一个如同先祖们在故乡山峦上隆起的闪着家族血脉光芒的坟茔。昨晚,天上增加了一颗星星,故乡的山上又将多一座坟。</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趁着天未黑我到村口的小河边走了走,这里有太多遗落的时光,在两岸苍翠的掩映里无从寻觅。简单的水泥板桥取代了从前三根树子用马钉钉在一起的木桥。冬季冰雪天,为防滑村人便会在桥上铺上干稻草。记得有根靠边的木头开裂了马钉脱落,过桥时总有大人提醒并叮咛不要走边边。那时候,觉得桥那样高那样险,河水那么深那么难测。夏日里那些胆子大的男孩们赤身从桥上跳下,在河道里制造出无数欢乐的尖叫声。如今这湾窄水已无法濯洗年轻的身体,他们背井离乡像云一样四处漂泊,像雨一样滴落他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沿河修建了水泥路还设了栏杆,村里所有路边都装有路灯,天黑后路灯亮起,一改从前漆黑一片的乡村景象。村后的河道建起了拦河坝,保证了枯水期农田的灌溉。春季雨量丰沛时,浑浊的河水从坝上奔泄而出场面蔚为壮观,如壶口瀑布。深秋时节,天黑得很快,几只鸭子嘎嘎嘎地不知从哪块田里玩耍归来,它们大摇大摆昂首挺胸地走过来站在路中间看着我们,交头接耳一顿后便转向婶娘家后院去了,它们知道天黑了要回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而堂叔却在深夜永远地走出家门,沿着村后笔直的水泥路,走到堆土如星的山上。他远远地望着村子,望着子孙们逃离的空空的家园,四野一片寂静秋风兀自摇着遍地的衰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