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作者：刘文华，男，江苏三强律师事务所律师，苏州大学法律硕士，税务师，英语翻译，盐城市诗词协会会员，写作爱好者。</p> <p class="ql-block"> 机关都要求说真话，这当然很对。但说真话不易，有时更需要勇气。记得若干年前，崔永元在央视主持《实话实说》，播得很火，老百姓喜欢看，原因是接地气、有看点，在假话、虚话逐步走俏的大背景下，真话如同文物，越稀越贵，现在已价值连城。《实话实说》好景不长就关了，这很正常，如果一直播到现在，就很不正常。关了不是由于节目办得不好、收视率不高，恰恰是由于办得太好，收视率太高。这就是真话。</p><p class="ql-block"> 在机关，大家不是不会说真话。有时，真话到了嘴边，思忖再三，还是没有说出口。一是说出来怕得罪人，二是说出来怕领导不高兴。机关人的性格各不一样，有人刁钻乖巧，有人直率爽朗。性格决定命运，不知不觉，几十年过去，刁钻乖巧者收获满满，直率爽朗者止步不前。有人说领导就喜欢听假话，不喜欢听真话，这就大错特错。这要分什么事。比如，领导听说有人背后说他坏话，告密者往往添油加醋，领导此时特别愿意听真话，刨根问底非要弄清那人究竟怎么说他坏话，不希望告密者加进自己的想象和发挥。倘若听说有人背后说他好话，添油加醋者无论多么夸张，领导都不会深究，只恨好话高度不够。</p><p class="ql-block"> 我刚毕业时，二十出头，不太会说假话。学生出身的人大致如此。学生比较单纯，除了少数学生干部，天天跟校长打交道，学说一点假话外，绝大多数学生不会说假话。学生干部说假话，的确不能怪他们。他们也是萧规曹随，也是受环境熏染。记得当时各班级搞按时休息评比，学校规定九点下晚自习，九点半前必须全部关灯睡觉。学生青春好动，思想活跃，尤其男生，九点半正是最兴奋的时候，哪里睡得着？睡前的惯例都要谈一会女生:比如，哪位女生今天没戴胸罩，有点晃眼；哪位女生今天发型变了，不太好看，或者更加好看；哪位女生今天跟男生在小树林干嘛等等。有时也谈谈国际国内形势，有时还发生激烈的争论，各抒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学生会主席会带各班班长一个宿舍一个宿舍巡查，然后向校长汇报。巡查前各班级先自查，上报自查结果，再集中巡查。各班班长都知道没有哪个宿舍按时就寝，但汇报都说已按时就寝。班长不但汇报说假话，还要求自己班级各宿舍配合作假。班长会安排一位助手通风报信，巡查组来了，大家都假装蒙头大睡，有的还假装鼾声如雷，一听就知道假的。巡查结果第二天在画廊公布:“经学生会组织巡查，昨晚各班级均做到按时就寝，希望再接再厉，发扬成绩，争取更大进步！”</p><p class="ql-block"> 学校说假话，又受机关传染。记得我有一位导师，教学真诚、求实、生动，不讲假话，学生喜欢。听说他有后台，做了学校中层，后来又做副院长、院长。有一次，他出差路过我这里，派头十足，随从多多，身上却少了很多东西。我请他吃饭，自感级别不够，怕影响他的风头，同时，我也死要面子，怕被看低，就请人作陪。本想师生掏心窝叙叙旧情，谈谈学术，说说真话，但已谈不到一块，只好以虚假对虚假，以官话对官话，弄得吃饭像演戏，敬酒像开会，按程序结束后，他就居高临下和我握手道别，还说请我回母校看看，莅临指导之类的套话。我知道这是套话、虚话，但我也只能当作真话、实话来听，然后再以自己的套话、虚话锦上添花，以求皆大欢喜、欣欣向荣。</p><p class="ql-block"> 那次师生见面，对我触动很大，使我深刻感知到了套话和虚话的魅力和功效，有胜读十年书的清醒和转化。有时，我甚至觉得，套话和虚话可以化险为夷，化干戈为玉帛。直抒胸臆、直言不讳是多么的凶险和后怕。上面目标定得高，甚至不切实际，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表态保证完成再说，其他什么都不要说。记得，有一次参加会议，让各单位表态发言。有一位同志的发言让我大开眼界、醍醐灌顶。他说:今天的会议十分重要，十分及时，十分必要，对我们今后的工作意义深远，我们一定认真贯彻落实，坚决遵照执行，取得实际成效。我们回去以后，将连夜召开班子会议，明天上午召开全体人员会议，制定计划、分解指标、细化措施、分头行动。每个班子成员挂钩五个企业，每个科室负责人联系十个企业，每位工作人员蹲点一个企业，不完成任务，绝不收兵。同时，我们将加大宣传力度……。会场上鸦雀无声，发言的调子一个比一个高，但是，听不到一句实实在在、真诚管用的措施。据说那位表态连夜开班子会的同志根本没有连夜开会，而是直奔饭店，因为半路上有人请他吃夜宵，夜宵结束已凌晨一点，无法连夜开会，第二天上午全体人员会议也没有开得起来。</p><p class="ql-block"> 说话的虚，必然导致工作的虚。有时下面感到完成上面指标没有实际意义，但不敢硬抵抗，就软抵抗，用说假话糊弄过去，糊弄一天是一天，实在纸包不住火，到时候再现场救火。比如，上面说要上高科技项目，理论讲很对，谁不知道高科技是好东西？但有的地方交通偏僻，基础薄弱，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无法配套，高科技不肯来，除了说假话，必无它法。再比如，上面说弄乡村旅游，长杏花、桃花、梨花，砌民宿，开酒店。下面窃以为，这纯属瞎折腾，弄起来根本没人来，即使有人来，也成不了气候，门票钱不够人员工资，农民年底还要土地流转金，入不敷出，撑不了多久，就转不动了。下面了解实际，往往是对的，但没用，必须听上面的，下面只好忍气吞声，先说“正在弄”和“正在大干快上”之类的假话挡一把，上面发现端倪，就实行高压，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要屈就服从。</p><p class="ql-block"> 机关有一句名言，叫做问题导向。这太对了，绝对是真理。机关是干什么的？就是解决问题的，如果机关不解决问题，就可以裁撤，没有存在必要。可实际情况是，有的机关就怕问题上门，认为一有问题上门，麻烦就来了，个个只挠头，避之唯恐不及。开会的时候，个个把问题导向放在嘴上，汇报的时候却几乎不说问题，只说成绩和功劳，因为说问题脸上无光，还会招来批评和责问。有时，上面硬逼下面说问题，不准说成绩，下面也硬着头皮，象挤牙膏一样说问题，一般说小不说大，说轻不说重，说虚不说实，说易不说难，说少不说多。还有一种现象，很让人费解。有的机关为了突出“问题导向”，定期要求下面填报需要解决的问题。下面十分高兴，信以为真、信心满满，安排人员认真梳理填报。下面究竟有没有需要解决的问题？有，而且很多。问题报上去以后，下面认为一定会尽快圆满解决，但实际情况是，绝大多数石沉大海，最终解决的少之又少。三番五次以后，上面再让上报问题，下面就不再想报，有时上面催得紧，就随便编几个问题应付。下面认为，反正报上去也解决不了，就不如不报或随便填报。</p><p class="ql-block"> 问题解决不了，是不是机关不作为？不全是。有的问题，不合法律法规，根本解决不了。比如，老板犯罪被抓，要求公安放人，这怎么解决？有的超标排污被查，有关部门要罚款，下面不想被罚，这怎么解决？有的偷税逃税，既要补税还要罚款，下面不想补税罚款，这怎么解决？有的单位没钱生产，要求银行放贷，但不符合放贷条件，总不能硬压银行违规放贷吧？但也有问题，上面可以解决，但就是解决不了。比如有的厂房差手续办不了证，会办来会办去，就卡在细枝末节上，很难突破，因为不是自己的事，谁愿意为别人的事担责？</p><p class="ql-block"> 前一段时间反形式主义，不准搞“留痕”，效果十分明显。那天，我遇到一位村主任，他说现在不要处处“留痕”，看似轻松许多，其实压力和责任反而更重。他说，“留痕”并不难，无非拍个照、拍个视频、编段文字，这是都是虚的，甚至可以造假，有什么难度？最难的还是说真话、办实事、求实效，因为这些虚不了，假不了，群众看得见、摸得着、感受到。报GDP、报农民纯收入、报脱贫指标，与老百姓有什么关系？老百姓看到的是，哪儿桥没修？哪儿路没补？哪家孩子上不起学？哪家老人看不起病？等等。这些才是最难和最需要解决的，说再多假话和虚话，也无济于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