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我 们 的 “抗 大”</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 1, 1);">刁九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21年12月26日 在那个已经带着寒意的秋天,我们相约着回到了阔别四十多年的母校TX师范。校友重逢,聊得最多的自然是逝去的岁月。大家兴奋着、激动着,努力追寻当年我们走过的那条闪耀着延安精神的“抗大”之路。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74年,我们以工农兵学员身份走进了TX师范。学校刚刚恢复,里面还有一所小学,一切条件恁样简陋。入学第一年,所有男生被安排住在大礼堂,一排排双人床,把整个空间塞满,像图书馆里拥挤的书架。最热闹的时光在晚上,九点多钟铃声响过,所有床主归位,礼堂里人声鼎沸,想跟谁说句话得咬着耳朵。一会儿又迅速安静下来,代之而起的是咂吧嘴的声响,这是最享受的时刻,大家争分夺秒利用熄灯前的时间,分享从家里带来的零食。礼堂里没有厕所,总务处在礼堂外沿墙根放下四五只粪桶。通常情况下,上半夜难得消停,泉水叮咚没有间断,但是不影响室内安静,年轻人瞌睡多,想吵醒都不容易。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入学后的开学典礼是在露天操场举行的。体育老师提前在场地上用石灰划了线,各个班扛着条凳列队入场。书记叶复初,没有前呼后拥,自己捧着文件夹,缓步走上主席台。他是个有着传奇色彩的矮小老头,听说文革中在省立重点中学遭受过致命冲击,造反派乘着夜色要将他活埋,他振臂高呼“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一下子惊动了周围的老百姓,吓得造反派扔下铁锨夺路逃身。此时叶书记端坐台上,安若泰山,下面的学员怀着崇敬的心情洗耳恭听。他报告的主题是:坚持中师的办学方向,为广大农村中小学教育培养输送合格的师资。他从农村中小学师资的严重短缺,谈到基础教育的薄弱,谈到“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强则国强”,谈到高等教育需要高质量的生源,高等教育关系着科技发展、民族振兴。我们被深深打动了,好像一下子感觉到了重任在肩,那种自认为“本应录取个正儿八经大学,却被权力愚弄误入中师”的委屈顿然消失。我们这批学员多数与共和国同龄,懂得孰轻孰重,为了国家的使命,从心里承诺毕业后回到农村去,为成就伟大的希望工程耗尽心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一切活动都在教室,吃饭也在教室。食堂有两挂超长的大板车,每天三顿饭送到教室外走廊上。上午第四节课,是任课老师最不愿的,讲到一半,窗外传来吱吱呀呀的板车声,教室里就开始骚动起来,老师的脸上写满尴尬。学员的生活比较清苦,油水少饭量就大,一天三顿都感觉没有吃饱。食堂每周开一次荤,一人一只大肉圆。看起来很诱人,红亮亮,油汪汪,其实掺了很多馒头屑,已经没有太多肉香味。食堂经常召开各班生活委员座谈会,沟通情况,听取意见。学员们听说一个人每天只有三毛多钱生活费,就啥也不说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祥子是我入学后一见如故的好兄弟,每天晚饭后有一点空闲时间,我们时常约着大康往城南散步,那儿开着一长溜的小商店、小酒馆、小饭店。祥子的女友已经工作,每个月将一半的工资寄来,于是散步有了资本,或者一只烧饼,或者一只肉包,聊解馋意。偶尔有亢奋话题,又适逢周末,会在小酒馆坐下,一碟花生米,一盘水饺,半斤瓜干,乐得腾云驾雾。大康也时常做东,唯我囊中羞涩,每每此时我总提醒自己,“苟富贵,毋相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图片</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中师学习的二年,劳动是被正式列入课表的,每周半天,不是翻地种菜,就是抬土填河。为此,每个人都从家里带来专用的劳动服装。负责安排我们劳动任务的是总务处老许,一位农民工。此人勤劳朴实、任劳任怨,教职工对他评价极高。每次劳动课,老许都会提前到教室外等候,铃声响起,他像任课老师一样走进教室,先在讲台上解说本次劳动的具体任务及注意事项。大家有些不屑,却留着面子。老许面容不雅,一看就知道小时候出过天花,满脸留着深度烙印。学员们对他的称呼各有不同。多数人称他老许,少数人称他许旅长。许旅长即《林海雪原》中的许大马棒,东北奶头山匪首。老许是否知道许旅长其人,不得而知,每次闻此称呼总是一脸憨笑。还有人称呼他许老师,那是为大家谋嘴福的劳动委员,每次劳动课,老许会根据劳动强度大小决定是否给大家二两馒头的奖励。 翻地种菜,属于生产自救。国家给师范生提供的生活津贴标准太低,学校领导动员大家利用空地广种蔬菜。上半年掐着指头、追着节气轮番种植时令蔬菜,夏季种植瓜果类蔬菜,入秋后全力种好腌菜。深秋时节,十几口大缸都会满装满载,这是全校师生一冬一春的早晚小菜。种菜的技术并不复杂,一块新地,先清理乱砖杂草,再投放基肥、翻地、平整、播种、压土、洒水,一连串工序,从农村摸爬滚打上来的学员都熟悉。施肥有点脏,弄脏衣服鞋子是肯定的,满身臭气还洗脱不尽。学员们不怕脏,起粪、抬粪、浇粪,男生都抢着干,不让女生沾边。</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图片</p><p class="ql-block"> 参与校园建设,是另一类劳动,贯穿着中师生涯的始终。礼堂旁边有一条断流的小河,那是祸害全校的蚊蝇孽生地,也妨碍校园整体规划。我们两个年级8个班,400人大军轮番上阵,花了一年半时间将它填平。基建工程需要大量新砖,搬砖的活儿差不多十天半个月就会来一次。学校门前有条河,送货的大船一到,我们就立马披挂上阵,投入战斗。学员们都理解,及时卸货能为学校省下可观的延时费。搬砖的工具只有竹杠加柳筐,大家受不了肩头上的皮肉之苦,开动脑筋,创新技术。卸船上岸时我们采用传递式,男女生分列两队,面对面错位站立,从船头蜿蜒而上至岸顶,依次排开。传递时充分利用物体运动的惯性,砖一着手立即往上甩送到对方手边,对方一着手又立即甩给更上面一个。动作的要领在于心有默契,甩臂到位。因为男女搭配发挥了奇迹优势,传递又快又稳,无一例发生甩脱意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要将上岸的砖运往工地,我们创造了“肩拉手提”的方法。学员们从教室里扛来长条凳,四脚朝天倒放着,把砖头码进凳肚里,两个人一前一后提着凳腿横撑走,真是快捷轻松。后来又有人发现加一根绳子缚住凳腿搭在肩上更轻松。这种“肩拉手提式运砖”引起全校关注,各班级纷纷效仿,原本一桩苦活儿累活儿变化得如同游戏一样有趣。</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中师的教学模式设计是机动灵活的。一年级的课程设置,类若高中,各门课程齐开,加上教育学、心理学、教材教法,以及高度重视的“三字一话”(粉笔字、毛笔字、硬笔字、普通话)基本功训练,让大家睁眼不见空闲时,睡觉犹困作业梦。期末考试结束后,学校召开全年级师生大会,教导主任在大会上总结说:“我们的期末考试采用了重点中学高三的同类试卷,平均成绩比他们高出6分以上。”全场响起热烈掌声。然而学员们却从心里涌出疑问:难道将来需要全科教学吗?</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春节后复课不久,学校宣布全体学员返回本县农村小学实习。我们组6个人,背着行李来到东乡的联盟小学。这个学校单轨制,6个年级6个班,我们实习的课程是中高年级语文算术,可是学校没有音乐美术老师,校长征求我们意见,能否把音乐美术课兼起来,我们有些为难,这既不是我们的强项,也毫无准备,却又无法拒绝。于是从实习组推出两位稍有基础的同学,大家再一起帮着备课,模仿在校时老师上过的音乐课美术课,匆忙上阵,没想到竟也有板有眼,像模像样,引来全班学生和旁听老师的追捧。这是我们从胆战心惊中熬来的意外收获,此后一发不可收,学校但凡有老师请假,什么样的课我们实习组都得顶上。实习结束时,校长自掏腰包,割来几斤肉为我们送行。席间,他语调低沉,说了很多话:“学校6个班,9个老师,公办性质的只有3人,其他全是高中毕业,不是民办就是代课。非常感谢你们来校实习,为我们带来新的活力,更希望你们中间哪怕只有一个,毕业后来这儿工作。我也年龄不小了,虚席以待。”说着说着两只眼睛红了。</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到了二年级,我们开始分科,这应该是针对培养中学师资而设计的。四个普师班经过重新组合,变成两个语文班,一个数学班,一个理化班,实际上已成了师专相应专业速成班。我们终于看到了通往大学的路牌,学员们无比兴奋。语文教学有了进一步的拓宽加深,文选课分出古典文学、现代文学,汉语课分出文字、词汇、语法、修辞专门单元,写作课细化出对各种文体的特征研究和训练。我们如饥似渴,在名师指导下,疯狂吮吸着知识的琼浆。汤德厚老师古典文学功底深厚,课里课外幽默极致,偶得闲暇品读英版《红楼梦》,让大家顶礼膜拜。毛家瑞老师,超强的文学鉴赏水平,博文强志,才华横溢,教学严谨,为人谦和,学员们奉为楷模。江汉老师多年参加辞书编写,能闭眼背出《新华字典》任意字的分列条目。他们都曾经是我们耳提面命的导师,让我们一辈子引为骄傲。二年级下学期我们又下到农村中学实习,这时候翻开初中语文课本,已经有了居高临下的感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师范的学习生活虽然紧张又艰苦,却不缺少快乐。学校设计安排了很多文体活动,既活跃学习生活,又增长学员才艺。入学第二年,小学从园内迁出,我们搬了宿舍,礼堂被腾出,从此成了吃饭、开会和各种活动的中心。在师生心目中最具兴奋点的是国庆联欢。学员中很多人曾是当地“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骨干,吹拉弹奏,说学逗唱,不乏其人。联欢会没有化妆,没有乐队,没有舞美设计,师生同台献艺,校领导讲完几句话,说开始就开始。最好看的还是老师的节目。音乐老师张乐,独唱《老房东查铺》,惹得众女生眼泪汪汪。美术老师王建林,身材高大帅气,扮演郭建光,演唱京剧名段《朝霞映在阳澄湖上》,学员们赞不绝口,“王老师不去京剧团,可惜了。”食堂炊事员小莫多才多艺,善于模仿。自己动手搬一架脚踏式风琴登台,边弹边唱《松花江上》,那种自信,那种协调,让在座的学员自愧弗如。接下来又清口模仿二胡演奏,模仿鸡鸭牛羊鸣叫,师生无不捧腹。多少年以后,当我看到央视《曲苑杂坛》播出的“洛桑学艺”,又想起小莫。听说他只有初中毕业,下乡插过队,回城后到我校当了炊事员,却不知这些技艺从何而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年的中师学习转瞬即逝,毕业后多数学员分配到了中学任教,为振兴农村基础教育奉献了宝贵年华。而今大家都老了,重聚母校却无处寻觅当年的蓬勃生机,不由得怅然若失。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伴随着高教事业的快速发展,中等师范已从职业教育序列中淡出,有了新的涅槃重生。然而,她是我们心中的“抗大”,是高高矗立的丰碑。她艰苦办学的精神,必将永久为后世景仰;她对发展基础教育所作出的贡献,必将永远载入史册。</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