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上(短篇)

牛头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167efb">公 路 上</font></h1><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知青短篇小说)</div><br><br> 李远把两只手插在裤袋里,慢慢地沿着公路走着。遇上一辆单车,他便不由地打量一眼。在这一带,单车是一种很普遍的交通工具,但李远特别注意那种双杠、粗辐条、加固的载重单车,后架上垫一块半米左右厚木板、绷着自行车外带割成的一圈长皮带。<br> 这种车是专搞运输、载客的。跑单车的多是黝黑脸的壮实大汉,载三四百斤货爬坡过岭,一点不含糊。外地人要是见单车载着小山似的竹箩筐或是粗长的木料在公路上疾行,准惊奇得舌头收不回去。<br> <h5><font color="#b06fbb">【70年代,公路上的双杠二八载重型自行车。图文无关】</font></h5> 眼下,七五年春节快到了,公路上没有往年人来人往赶圩的热闹,乡村劳动力都集中在农田基建上,只有成群结伙的单车往山区去,趁圩日载出木炭到城关交易。<br> 李远暗暗数着从身边经过的单车,……七辆、八辆……忽然看到一个挺眼熟的面孔,想了想,好像是陈二宝。他也干这一行?李远不觉一愣。他想再仔细认一认被斗笠遮住半边脸的那青年,单车早带着一股冷风过去了。<br> 李远走上一道高坡,就在一块红漆字“20公里”标识的里程碑上坐下来,从裤袋里掏出块红布,抖开,是个袖标,上面醒目地印着“纠察”两个黄字。他正要把袖标套上胳膊,见有几个行人走上坡,想了想又塞回口袋,有点焦急地看着来路,咕哝着:“黑龟怎么还没来?”<br>  黑龟姓吴,山区里的人起名字不怎么讲究。他和李远都是南塘公社农场的场员。昨天,公社办公室主任吴峻和交代场里出两个公差,李远前几天挑担崴了脚还没好利索,就跟黑龟去听安排。 <h5><font color="#b06fbb">【快失传的闽南箬叶斗笠】</font></h5> 吴峻和四十来岁模样,满面红光,看来是个挺会保养身体的人。乌黑头发很整齐地往后梳着,微发福的身上穿一套深灰的“涤卡”制服,乍一看有点县级领导干部的派头;看他表情,总是笑容可掬,又有点像服务态度很好的小饭馆经理。<br> “哈,小鬼,咱们还不认识呢。我刚从县里调来,见面不多。”吴峻和满热情,又是搬椅子,又是倒茶,把李远搞得不知所措。李远下乡虽已二年多了,也常常在公社进出,可就是不够老练,不善于跟头头们拉关系,对这个新任的办公室主任还吃不透。黑龟忙给他们互通了姓名。<br> “下乡两年了?”吴峻和点着头,“怎么样?今年招工想不想啊?咱们县糖厂,咱们公社名额只有两个。我看你满够条件了。”他边说边竖起两个手指晃晃,又张开巴掌拍拍李远的手。<br> “真的?那……”李远眉毛一扬,不由得心跳起来。<br> “别急别急,到时候一定给你帮忙。”吴峻和话音一转,“明天开始,你们的任务,就是在公路上设关卡。上级有指示,春节快到了嘛,不抓严点不行,不能让投机倒把分子乱搞运输。明白吗?我们这里是山区出来的第一关,关卡就设在对面坡顶上,”他指着窗户外头,“以逸待劳嘛,哈哈。”然后转头对黑龟说:“把关卡你是个老手,这次又要让你辛苦辛苦了。小李,老黑他是个老民兵了,你要多向他学习呀!”<br> 黑龟眉开眼笑,点着头,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br>  “要带枪吗?”李远担心碰上脾气凶的人。 “不用了。我们是按党的政策办事,看他们谁敢乱来?”吴峻和拉开抽屉拿出袖标递给李远和黑龟。“不过,阶级斗争是复杂的,你们可不能手软。你们要记住,从现在起一律不准私人到山区去贩运物资,一篓木炭、一根竹子也不能让他过关,全送到公社来。我在这里坐镇,给他们办办学习班。”<br> “不是把那些搞运输的拦回去吗?”李远问。<br> “让他们进去,出来时再拦。”<br>  吴峻和把他们送出来,特意跟李远紧紧握了下手说:“你们知青有魄力,在阶级斗争风口浪尖闯一闯能多长见识嘛。要大胆,好好干。啊?”说得李远心里热烘烘的。他想:对,下乡这么久了还没做出点成绩,这一回可要认认真真完成任务。<br> 矮矮墩墩、有点驼背的黑龟哼着潮曲走上坡来。<br> “走,到老张那里吃茶去。”他拉拉李远。<br> 李远气哼哼地说:“买一包烟去半天,又喝什么茶!这么不负责任。”<br> “死心眼!莫看我是个老粗,干这个你得听我的。散圩的时间还早,来去来去。”<br> 老张是碾米厂的管理员,住前头不远。黑龟带李远进了碾米厂,跟老张招呼一声,点起煤油炉,泡茶聊天起来。<br> 李远躺在老张的床上,太阳光从窗口射进来,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耳边响着小闹钟滴答的声音,渐渐地瞌睡上来了。<br> ……一辆辆单车满载货物,在公路上驶着……李远赶快追上去,单车却轻飘飘地飞起来,像蝴蝶似的忽上忽下地躲闪。李远急得身上直燥热……忽然袖标飞起来,把单车全套住了,摔在地上……陈二宝骑着单车,气势汹汹地迎面冲过来。李远站在路中间伸手去拦,陈二宝不停地按铃铛,狠狠逼上来……<br>  李远惊叫一声,醒了,一翻身爬起来,听见自行车铃声从门口传进来。<br> <h5><font color="#b06fbb">【70~90年代,工夫茶具、煤油炉】</font></h5> 进来的是吴峻和。他挂着笑容跟老张打个招呼,转脸对黑龟说:“我猜你跑到这里,果然不错。”<br> 黑龟有点慌张地说:“刚来一会儿……”<br> 吴峻和亮了下手表:“十点多了,圩已散了,我看……”<br> “马上就走。来去来去。”黑龟拉了李远一下,迈着两条短腿往外走。<br> 李远不好意思地叫了声:“吴主任,你请坐。”也要走。<br> 吴峻和赶快端起一杯茶:“来,小李,喝了茶再去。唔,我喜欢你们知青,有责任心。黑龟呢,滑头得要命,你可不要受了他的‘再教育’哟。把关卡,是公社党委对你的信任……”<br> 回到20公里的石碑处,李远一个劲地埋怨黑龟。<br>  “算了算了,莫给我讲大道理。准是下公路时,让吴峻和看见了。他人在公社,眼睛可盯着公路哩。说的好听,自己怎么不来这里站半天试试?真叫作‘当官动动嘴,当差跑断腿’。”黑龟不住嘴地发牢骚。 <h5><font color="#b06fbb">【木炭、烧木炭,右上炭篓示意,真炭篓体积更大,竹篾较细、编织更密】</font></h5> 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了。<br> “来了!来了!”李远看见坡下有五六辆单车向上爬来。每辆车后架上都重叠捆绑着五六篓木炭,跑单车的在车后头用肩膀顶住炭篓,左手扯紧拴在车把的长汗巾控制车头平衡,竭力推着车一步步上坡。他急忙戴上袖标。<br> “站住!”黑龟威风凛凛地喝道。<br> 跑单车的抬起汗津津的黑红脸,毫无表情地看看他,还是推着车。<br> “听见了没有?”黑龟有点激怒,叉开短腿站到路中间,“这里是关卡。检查!”<br> 他们只得把车架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有的擦着汗,有的用斗笠扇着风,一起围上来。<br>  李远怕黑龟笨嘴笨舌闹僵了,赶忙站到他前面:“哎,对不起,我们是执行政策……” <h5><font color="#b06fbb">【水仙牌香烟,时价0.28元/盒】</font></h5> 打头的一个中年的粗壮汉子,用汗巾擦着胳膊,哼了一声。第二个已经摸出一包香烟:“嗨,好好商量么。我们这是木炭,没什么东西好检查的。”两支烟递到他们面前。<br> 黑龟瞟了一眼——水仙牌,于是不屑去取。他拿出一付“老办事”的样子:“行了,咱们公事公办。到公社去吧,不远。”<br> “怎么说?木炭也犯禁吗?”那人一愣。<br> “兄弟,莫做绝了!”中年汉子把汗巾往腰里扎着,斜睨着黑龟。<br> “你想怎样?!”黑龟像被野蜂刺了屁股似的,跳到路边,摸出一个哨子比划着,“自动一点,省得我叫人!”<br> 大约是个坏哨子,吹不响。坡那头却响起自行车铃,众人不由得往那边看去。<br> 来的是吴峻和。他推着车走拢,扫了大家一眼,心里早明白了,却不动声色,拉着长腔问:“怎么回事?嗯?”<br> “这些人太凶了!”黑龟指指点点地说。<br> “怎么不让我们过去?”“我们干这一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些人看见吴峻和的派头,吃不透他是什么官,只好放缓口气申诉。<br> 吴峻和打断他们的话:“不行啊,上面有文件,私人一律不准载运山区物资。今天全县沿路布置了十几道关卡,你过了这关,还有下一关哩。走,推到公社去,有话到那里再说。”<br>  跑单车的看看说也没用,而且他们并不是头一回碰上这种情况,交头接耳一阵,于是做出满不在乎的神气,纷纷蹬起车子,转上通向公社的岔道。吴峻和骑车在最后头押着。 <h5><font color="#b06fbb">【加保险叉的单杠载重型自行车】</font></h5> 公路上又来了辆载木炭的单车,载货的青年身板很单薄,看来是力气不足落单了。他推着四篓木炭,气喘吁吁地到了坡上,被黑龟拦住了。<br> 那人把斗笠一掀,李远认出他就是陈二宝,这下为难了,不敢上前去,慌乱中还没忘悄悄扯下袖标塞进口袋去。<br> 陈二宝拼命向黑龟解释着。“胡说八道!”黑龟见这人年纪轻,身体又不壮,分明不把他看在眼里,推了他一把,喝道:“没什么价钱好讲,不去,我先把你捆了!”<br> 后面来了个挑一担瓷碗瓷盘、上岁数的小贩,见这场面,不知怎么回事,歇下担子来劝。黑龟瞟了筐子一眼:“你也得跟我走!”<br> 那老头楞了下,陪着笑脸:“这是哪里说起……哎,同志,你给评评道理。”他把李远误会成过路人了。<br> “我怎么知道。叫你去你就去!”李远见躲不开了,硬起胆子,气冲冲的说。<br> 陈二宝认出他来了,像见了救星似的叫起来:“是你啊!你也在关卡上吗?太好了!你还记得我吧?李远,这两担木炭是我自己家里要用的,看在老同学面上,让我过去吧。”<br> “你的熟人?”黑龟把李远拉到一边问。<br> “小学跟我同一个班。”李远不知怎么办。不放吧,毕竟是小时候的好朋友;放吧,岂不是因私损公?<br> “看你的人面,让他过去。”黑龟低低地对李远说;转身对陈二宝说:“算你运气……”一个“放”字还没出口,李远立时记起吴峻和的话:黑龟这人很滑头,可不能跟他学。再说,自己不是一向看不惯“走后门”、“做人情”吗?<br>  他急忙截断黑龟的话:“你们还是到公社去吧。放心好了,又不是大白日抢人,会按政策处理的,顶多只是教育你们一下。”他尽量把口气放委婉些。 “嗐!我说李远,县官不如现管,你抬抬手不就解决了!”陈二宝又急了。<br> “我做不了主。快去吧。”李远一狠心,说什么也不答应。黑龟本想送个人情,见李远这个态度,也就不吭气了。<br> “倒霉……”陈二宝失望地嘀咕着,没精打采地去推车。<br> 那老头搭讪着凑近黑龟:“我这些碗……”<br> “早告诉你,不准过就是不准过。去,去,到公社去!”黑龟很不耐烦地把他的话顶回去。<br> 老头哭丧着脸:“一担普通瓷碗有什么好抓?这条路我也跑好几趟了,哪有这规矩?”<br>  “现在有新政策,你知道么?”黑龟呵斥道,然后对李远说:“我带他到公社去。也该吃饭了。你先守着,我马上来。”不管那老头再怎么求,黑龟终于把他带走了。 <h5><font color="#b06fbb">【70年代的下乡知青民兵。图文无关】</font></h5> 公路两旁阔叶桉的树荫逐渐缩到树底,已经是正午了。半天再没见一辆载货的单车。其实,后头跑单车的从行人口里已知道坡上设了关卡,调转车头返回圩里去了。这些人有经验,白天过不去,他们专等晚上关卡一撤,趁黑过去准没事。<br> 李远起先还担心一个人拦不住后面的单车,现在不见车子来,不由暗自奇怪。他在山坡上踱来踱去。过了一阵,只听得自行车链条咔啦啦直响,有个壮实的中年妇女蹬着车子上来了。看她衣着是个城里人,却很不含糊,载着百多斤的一担木炭一股劲蹬到坡顶,大气都不喘。李远倒有点佩服起来。不过,照样得拦住她。<br> “干什么?”中年妇女将车闸一捏,瞅着李远。<br> “我是……”李远指指胳膊,这才想起袖标还揣在口袋里,急忙掏出来展示一下。那妇女轻蔑地瞟了一眼:“你听清楚了,木炭是我自己要用的,你敢扣留?”她一咧嘴,露出几个发光的金牙。<br> “这是政策,不准私人到山区采办物资,包括私运木炭。”<br> “你们公社书记、常委,哪个不认识我?谁不知道我年年春节前要到山里买木炭?快闪开!莫误了我回去吃饭。”<br> “不行!我放过你,后面的怎么办?”<br> “喝,真厉害!我看你也是城关来下乡的,怎么一点不懂人情世故?好,我不跟你罗嗦,我找你们公社头头去,吴峻和不就在你们公社?几分钟就解决了。”那妇女自信地说着。<br>  “对,跟我说没用,你去找吧。”李远顺水推舟地说。看她蹬着车子进了公社,心里默念:好了,自投罗网去吧。<br> <h5><font color="#b06fbb">【70年代民兵执勤关卡。图文无关】</font></h5> 果然不出所料,那妇女一进公社就再没出来了。李远满心得意,吹着口哨在坡上踱着。可是黑龟也老不露面。李远估计他已回去了个把小时,搞不清他是怎么回事。<br> 他不住地望向公社那排平房。公社离大路不过百来米,大嗓门的站在这头喊,那边的人都可以听见。李远扯起嗓子喊了几声,连个人影都没有。他火了,拔腿就回去。没走几步,一转念:擅自离开,要是让载货的乘空子溜过去,可怎么交代?公社对我这么信任,可不能随随便便。算了,宁可饿肚子,不能让领导留个坏印象。他又回到公路上。<br> 又等了快一个小时,一直不见黑龟来换班,却见那个中年妇女回来了,车后头还绑着那担木炭。<br>  李远傻了眼,恨恨地心想:她倒真的有神通哩!<br> 他接住那妇女递过来的一张纸,是张公社便用笺,简单地写着:“特殊情况,准予通过。”盖着公社办公室红红的圆公章。<br> 那妇女笑嘻嘻地拿回纸条:“后生仔,不看僧面看佛面,现在可以过去了吧?”<br> 她推着车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得意地说:“怎么样?没骗你吧?熟人总归是熟人,大路不通还有桥呢。往后我再来,可得多长个心眼哟。你莫瞪着我。我是百货公司布匹柜台的,到城关可以来找我。走喽!”她一抬脚上了车,放开车闸冲下坡去,留下的一串清脆的铃声,仿佛在嘲笑发呆着的李远。<br> 等到黑龟来了,李远一肚皮气全向他抖出来。<br> 黑龟打着饱嗝,喷着酒气,说:“你看你,怎么来怪我呢!刚回去,就帮吴主任分木炭。后来,吴主任说要留客人吃饭,让我帮杀鸡、搞点好菜,忙个半死。你看,才放下饭碗就来了……好了,莫生气了,快吃饭去吧。”他推了推李远。<br> 李远正要走,又回过头问:“刚才你说什么?分木炭?”<br> “不就是扣下的那十几担木炭?吴主任给几个书记、常委分了分,让我掌秤。妈的,他自个留下三担,我帮了半天忙,才给我一篓。碗说是留在食堂,会餐用,我倒是先捞了几个。”黑龟又像抱怨又像炫耀地说道。<br> “他们交钱吗?”<br> “钱?说什么傻话!都是没收投机倒把的……哎,快去吃饭,早点来接班。上午才拦下那几担,吴主任不太高兴哩。肯定,那些老手都躲在圩里不出来。吴主任交代我,下午带几个人进圩去查。这里就交给你管。”<br>  李远心里不由得烦躁起来。哼!这关卡算是什么鬼名堂!他气愤愤地一甩手走了。心里有气,肚中又饿,越走越急。过了一会儿,他想,说不定是黑龟信口开河,乱扯一气呢?还是先去找找吴峻和,把事情问清楚。然而,他眼前又浮现出吴峻和开的那张条子,犹豫起来。他想来想去,算了,别跟着偷鱼猫儿惹一身腥,不如找个借口把这破差事推辞掉。<br> 才走到公社大门前,那些跑单车的推着空车子,也有垂头丧气的,也有神色愤愤的,说着骂着,从里面出来。李远没法躲开,只得掉开脸,等他们过去。<br> “好一个关卡,简直是土匪!”“岂有此理!”“你良心叫狗吃啦?!”那些人七嘴八舌地骂。李远只当没听见,嘴唇却不由得抖起来。<br> “李远!你骗了我!”陈二宝苦着脸走近,“说的倒好听——按政策处理?十几元都赔上了,你叫我回去怎向家里讲?”<br> “谁……谁让你搞投机啦?”李远又是急又是气,脱口而出。说实在,这时他真搞不清究竟是谁骗了谁。<br> “放屁!”那个中年汉子脸上横肉块块鼓起,高声嚷着,像有意要让公社里的人听见似的,“你们大投机抓不到,专跟我们卖苦力的过不去!老子挣的是汗水钱,你们当官的跷脚拿薪水不过瘾,还要抢!他妈的全没点王法!走着瞧吧,冤家路窄!”<br> “混蛋!你骂谁?”吴峻和突然出现了,“我是共产党的干部,(他拍拍胸脯)还怕你威胁?你们给我说明白,什么叫抢?咹?(他用一根手指挨个点着那些人)你们搞投机倒把,东西全部按政策处理,一清二楚,不服气?你去告嘛!(他把手有力地一挥,然后往腰间一叉)你敢不敢?!”也许是中午喝了酒,他保养得很好的脸显得更泛红,湿漉漉的眼珠一转,狠狠扫了众人一眼。<br> “东西扣了,条子都不开!”陈二宝气呼呼的嚷了一声。<br> “条子?没扣下你的单车就便宜了你。再犯到我手里,扣下车子,还罚你去工地挑两天石头!听清楚了?不怕,明天再来一趟试试!”<br> “他妈的跟瘟官有什么好讲!兄弟,走!走!”中年汉子气冲冲的就要上车。<br> “我叫你凶!”吴峻和疾走两步,拖住他的车,“我没收你的车!”<br> “你敢!”那汉子跳下车,怒吼起来。<br>  吴峻和一惊,转了转眼珠,迅速把车锁扣上,拔出车钥匙,“行,行,你走吧,我看你怎么走!哈哈!”他脸上带着笑,转身回去了。<br> 那汉子咬着牙,盯着吴峻和的背影,冷笑一声。他从路边捡起一大块鹅卵石,使劲砸着车锁。看他两眼瞪着、嘴角歪着的怒容,仿佛砸的不是锁,而是吴峻和的脑瓜。<br> 李远站在一边看着,不知如何办才好。去劝那汉子,帮他讨回车钥匙?那才叫自讨没趣。见陈二宝正抹着黄瘦脸上的泪水,他走近两步想道个歉。陈二宝抬脸望向李远,抹泪的手一甩,瞪着他,气哼哼嚷:“你这个……你记住,回城关莫让我碰见……”<br> 那个干瘦老头,挑一对空筐,咳着,慢慢走出来。<br> 李远心头茫茫然:嗐,这都干了些什么呢?乱七八糟的……<br> “吭、吭、吭……”那汉子不住手砸着,锁条被砸弯了,却还没砸开。<br> “有本事扛车回去嘛……”窗户里传来吴峻和慢悠悠的嘲笑。<br>  那汉子猛一甩手,石块飞起来,“乒乓”一声,砸碎了窗玻璃。<br><div style="text-align: right;">(1978年7月31日)</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部分配图转自网络图】</div> <h5><font color="#b06fbb">【1953年东山战斗时,中学生挑木柴支前。图文无关】</font></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