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树

李东川

【云幻】李东川摄 很多时候我们的眼睛所见未必是真实的，真正的真实更多的是来自我们的内心。——作者的话 第一次听《橄榄树》这首歌，是在1980年。在经历过十年红色歌曲熏陶的我，在听到这首歌的动人歌词和美妙旋律时，一下就沉浸在“流浪远方″的情境中了。 而给我带来这种美妙享受的，是日本的“松下”录音机，于是在后来的岁月里，每当我听《橄榄树》这首歌时，就会一下联想到曾给我带来这首动听歌曲的“半头砖”——松下录音机。 1980年，山东省卫生防疫站往部分区县防疫站分下来一批“松下”录音机，于是分到张店区防疫站的这台“半头砖”，理所当然的就到了我手里。因为那时我在区防疫站宣传科负责卫生宣传教育。 刚从闭关锁国封闭状态走出来的我们这一代人，面对突然敞开一条缝的国门，仿佛像刘姥姥进了大观院，一切都感到是那么新奇。 当时张店区防疫站的朱站长是一个有远见，十分开通的人。记得大概在1978年左右，他听闻有一位从日本回张店探亲的人带了一部“计算机”(后来我们才弄明白那玩意儿就是一个计算器)，便千方百计与那人联系，当他一看到那计算器时就被它迷住了，巴掌大小的白色计算器，精致小巧，一点台面的键，加减乘除还有微积分什么的全都出来了。 当时朱站长让这人把计算器带到会计跟前一操作，把会计也惊到了，那时的人哪里见过这玩意儿？ 当时的会计都是拨拉算盘珠子，当看到这个精致小巧、点上几个数字再一点就出来结果并且分毫不差时，一下就爱不释手了。 朱站长当即提出要买下这玩意儿，那人沉量了一下说:要不用这计算器跟你换一辆自行车吧。 朱站长一听乐了，一辆自行车就能换这个神奇的玩意儿真是太值了，立刻就托关系(那时买自行车是需要工业券的)买了一辆“大金鹿”自行车跟那人换了过来。 几年以后，当日本产品大量涌进国内时，才知道那小计算器不值几个钱。 对舶来品充满好奇心的朱站长，面对省防疫站分配下来的录音机那份欢喜就不必说了，立刻派我去省防疫站领回来。 从来没有见过录音机的我，把这块“半头砖”提在手里乘上火车，就迫不及待地按下了录音键，火车上的喧闹声，叫卖声，孩子的哭闹声都被录了下来。 当我把这些录音放出来时，周围的嘈杂声一下静了下来，车上很多人都瞪着眼睛到处撒摸，惊异于这声音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终于他们看到了我手里拿着的这块“半头砖”，发现刚才车里的动静都从那玩意儿里发出来了！ 于是我打开了录音键对着周围的旅客说到:有会唱歌的吗，我给你们录下来。 只见有几个人推推搡搡把一个姑娘推到我跟前来说:让她唱，她唱得好。 我看了看那姑娘，长得很水灵，模样很乖巧，她在众人的推搡中扭捏了几下，说道:唱就唱，我唱一首《绣金匾》吧。 我赶忙打开了录音键示意她开唱，她一放嗓子就把一车人震住了，那嗓子清脆亮丽，给我的感觉真得不压于郭兰英的原唱。 当然最让人感到惊喜惊讶的不是那位漂亮姑娘的好嗓子，而是当从半头砖放出来的姑娘的歌声时，我看到姑娘张着嘴的惊奇模样；听到了周围旅客发出的“啧啧″惊叹声；就连车上的乘务员和列车长也围了过来瞪大眼睛看着我手里这台能录入声音的“半头砖”。 就是在这时，我从装录音机的盒子拿出了那盘试听的磁带(这“磁带"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名字的)，打开录音机盒盖，放上磁带，一按播放键，全车立刻静了下来。 不要问我从那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甚流浪流浪远方流浪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流浪远方流浪还有还有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不要问我从那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麽流浪为什麽流浪远方为了我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 试想在长期禁锢的环境下，突然听到这种充满自我意识的歌曲，对我的心理冲击该有多么大！ 尤其是“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流浪远方流浪”，这种为了自由的流浪，一下就摧毁了这么多年灌输于我脑海，并凝固于我心灵的坚硬斑块，让我在突然间醒悟:其实人不应该活在别人跟你勾画的世界里，而应该让自己的意识回归于自己的心灵。 那时我并不知道这首词是“三毛"的，也不知道三毛何许人也；不知道演唱者齐豫。更不知道她们都是台湾人。 只是觉得《橄榄树》的旋律是那么美，那词是那么触动“人”(在这里把人加上引号，预示已被异化的我们，开始实现人性的真正回归)，它唤起人类具有的普遍性感情，并引起了当时尚处于懵懂的我的内心共鸣！ 当时就觉得能把声音录下来真是太奇妙了，这世上的世间万物都可以通过临摹把形象留下来，唯有这声音是没法留下来的，无形的声音一离开人们的听觉就飘散的无影无踪。所以当我听到从录音机中传出的歌声时，竟有了一种很奇特的想法——在所有的发明中，能把声音留下来是一个最重要的发明。 1980年，我不知道在我们这座城市有几人拥有这一么一块“半头砖”，估计应该是很少很少，至少在张店我的朋友圈子中是没有的。 因为有了这台录音机，我开始注重购买收集磁带，还记得我带着这台录音机，在朋友家放着音乐跳的“十四步”、“伦巴”，还记得那首幽默欢快的曲子《阿美、阿美》—— 阿美阿美几时办嫁妆，我急得快发狂，今天今天你要老实讲，我是否有希望？虽然我是个穷光蛋，人又长得不怎么样，但是你要想一想，看看自己的长相。阿美阿美不要再彷徨，少女的青春短，今天今天你不要倔强，快做我的新娘。虽然我没汽车洋房，吃的粗茶又淡饭，只要你陪我作伴，包你白白又胖胖。 尤其是最后一句“包你白白又胖胖"，在美女们都在追逐“以瘦为美”的今天，才明白了关于对女子的审美果然是有时代性的，便相信了唐代女子以双下巴、水桶腰、体态丰腴为美；楚国以女子细腰为美，汉宫飞燕以瘦女子为美的不同时代对女子的不同审美取向。 同时在这一年，省卫生防疫站还专门给张店区防疫站配了一台“理光—10”照相机，关于这部照相机，在当时而言可以说是淄博市第一台日本产的“理光—10″单镜头反光照相机，尤其是它带着的内测光(相机内右侧有一黑色圆环，另有一可上下移动的绿色细条，当把绿条移动至黑色圆环中间时，就提示这是正确的曝光值了，从此告别了纯凭经验测光的照相时代)给我的拍摄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于是在之前我一直使用的“熊猫”牌单反相机就被我置于箱底了。 在那些年日本文化对我的冲击确实很大，我在1979年看的日本电影《追捕》，除了电影情节曲折紧张复杂外，第一次在影片中听到既新鲜又透着清脆透明音色的电子音乐，真是令人陶醉。 更有《远山的呼唤》《啊、野麦岭》《人证》《幸福的黄手帕》等电影让我看到人的情怀和不可遏制的男女之情，在经历了多年人性泯灭的岁月后，第一次看到了“人性”之善恶，感受到了“人性"的强大力量。 印象中，我在成长过程中的所见所闻基本上都是反人性的，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大义灭亲"这种认识了，在“大义灭亲″这一最具蛊惑性的旗帜下，我从小就知道有位叔叔以大义凛然的革命气概亲手把他的叔叔枪毙了；我还知道在历攻革命运动中那些曾经的亲密战友，是如何在“大义灭亲”的感召下去告密出卖自己战友的；我亲眼见过学生在“大义灭亲”的鼓动下，上台煽曾对他很好的老师的耳光；我还听说过在“大义灭亲”的道德绑架下，丈夫把他的妻子、儿子把他的母亲亲手送上了刑场......在那个泯灭人性的年代，这类事例可谓数不胜数。 所以当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看到那些充满人性的日本电影时，我就看清了人性与反人性其实就是文明与野蛮的不共戴天。 写到这里，一下想起了1986年看的电视剧《乌龙山剿匪记》，过去38年了，这部电视剧的主题曲还不时在我脑海中萦回—— 也有老母亲/也有心上人/也有生死情/也有离别恨/也有老母亲/也有心上人/也有生死情也有离别恨...... 这主题曲不仅旋律美，歌词更是充满了人情味儿。在从小长大所看到和听到的描述土匪的记忆中，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了一个既凶残又有情有义的土匪，乌龙山土匪头子“钻山豹”并不是我们在过去的电影中，或在人们的讲述中所知道的概念性的人物——冷血、凶残、毫无人性。 当看到他面对自己母亲时候的那种温顺，面对妻子时候的那般似水柔情，和对朋友那股柔肠侠骨，“钻山豹”已和长期宣传印入我们脑海的土匪完全不一样了，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使他更接近真实的人性...... 当我看到这部电视剧时，我又联想到日本那些充满人情味儿，真实反映“人性”的电影。 脸谱化、概念化的人物塑造使文艺作品失去了真实性，而这一切需要一种宽松的创作环境，需要作者有一个自由想像的空间。 于是我想起了《橄榄树》，想起了1980那块半头砖——松下录音机，想起了《橄榄树》中的词“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流浪远方流浪......”。 于是我开始认真的思考:一个真正的人尤其是作家艺术家，其实他们的要求不多也不高，他们只是要求能让他们的心自由的流浪自由的飞翔。 【漂泊的云】李东川摄 天空中漂泊的云，总是会引发我无限的遐想——它来自于何方，又将飘向何方......，我真羡慕它无拘无束的自由。——作者的话 2024年11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