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赶场

独行蜗牛

<p class="ql-block"> 小 赶 场</p><p class="ql-block"> 王学祥</p><p class="ql-block"> 这次清明回乡又去小赶了一次场,主要是为上坟祭拜准备一应物品。吃过早饭我们老两口便与嫂子及同村的人,一起相携踏上了赶场之道。好多年没再走过这条路了,变化是挺大的,过去基本是沿田埂攀爬曲绕,路不大干湿难定,得看老天爷的心情,如果放睛干干爽爽的泥路,让人走来轻便欢快,仿如走在有生命的肌体上,柔软滑腻且极富弹性。如果十天半月雨水不停,那道路就泥泞无比,湿滑难行两脚如泥鳅,东倒西歪甚至栽倒田中也不是奇事。</p><p class="ql-block"> 现如今道路大变样,得感谢国家村村通公路的好政策。一过海河山、哈才溪直通扬家园子。一条平直的公路在乡间铺展而去,再也找不到攀爬跳跃,弯来绕去危如累卵的感觉,脚下是平展硬化的水泥路,宽廠而平实。但那条废弃的旧道,好像不愿走进历史走进虚无,它总是时不时的在路边出现盘绕。让我的目光追寻着它,一路在山野间跳跃,我好似又看到了我的童年,跌跌撞撞在泥泞中奔跑。也看到生产队组织的送粮队,在山路间你追我赶,那脚步轻盈得像一群飞燕。男子汉们光着膀子卷起裤褪,一条弯弯的扁担好似水牛的角,两头各挂着一筐满满的稻谷,一起一落忽闪忽闪地翩跹如轻飞的蝴蝶,在汉子肩膀上跳跃,与汉子的大步流星是那么的和谐美好,有飞的韵味洋溢着美与力的统一。那一股力量与生命的律动,暗合音乐与舞台的节拍,那是劳动者的节拍。而大姑娘小媳妇的娘子军,则用背篓背起一包百来斤的大袋子,弯腰低头让全部的重量压在肩背之上,两条蔑丝编织的背帶,深深地陷入细腻柔弱的肩膀之中,脚步还轻盈,语气也轻松,但汗水随着脚步和道路的延伸,而在脸上、肩上、身上密密麻麻的浸出,湿了秀媚湿了衣襟,但闺中趣事、邻里密闻、嬉笑怒骂,和着汗水一起洒向脚下的道路和宁静的乡村。抬眼望旧路时露时隐,我已是两眼模糊雾气升腾,心潮难平。</p><p class="ql-block"> 到了场上,而赶场的地已换,改在安居房楼盘边的空地上,搭建了有顶蓬的建筑,看似有管理有规模,但走进市场游走一圈,我怎么找不到过去赶场的味,好像一个人留下的是躯壳,而丢失了那独有灵魂。细细一想市场中摆摊的很多,但独有的商品却缺缺,都是大路货都是泊来品,在哪个市场都能见得到,而缺少了本乡本土的独有的,或者说带有“土味”的货物。</p><p class="ql-block"> 过去市场在公社门口到粮库的这一段街道上,长约700米宽仅两车通行的公路上,两边商铺、电影院、供销社、银行、收钩站、市场,错落有致一路排开。一到墟日也就是“赶场”的日子,十里八村男女老幼,相约自动将家中自产自制的商品、物料,或背或挑聚到场上,挨着路边各摆摊位叫卖销售。那时虽然生活比较困难,但市场却很鲜活。有家里舍不得吃的腊肉、鸡鸭,虽不多但一路寻去总能见到几处,那都是家中急需用钱而出售。更多的是地里种的各种菜蔬,山里采的各种菌菇、竹笋、野菜,田里抓的青蛙、黄鳝、泥鳅,河里捕的小虾,有干有鲜各具风味。一路看去琳廊满目,中间夾杂着各种农具,日常用品。比如箩筐、背篓、撮箕、棕绳,还有最便宜的草鞋,当然少不了最精致的布鞋和鞋垫。而鸡蛋、鸭蛋星落其布的穿插其间,每一摊量不大10来个,但蛋摊却不少,那都是贫寒家庭的油盐钱。米糠也不失时机的争相露脸,糠虽贱但在哪个年月却是个宝,家家户户养猪养鸡,没有多余的粮食总要拌糠一起投喂,说真的不是家里实在没有东西可卖,谁也舍不得把糠拿到场上去卖。隔三差五也能见到会放套的村民,抓到的野物买得起的不多,看热闹的却不少。那个年月连9角钱一斤猪肉都买不起,那有余钱去买这些野味奢物,过过眼瘾热热闹闹地议论一阵子便各自散去。</p><p class="ql-block"> 我们家有个竹园长着许多水竹、贵竹青青翠翠,竹叶细密风来摇头一阵私语,好似在讥笑我们的贫寒与窘迫。每到傍晚或农闲时,我爹与大哥都会手脚不停的忙着,砍竹破蔑织背篓、箩筐,一是满足自家所用,二是拿到场上去卖,换些钱来贴补家用。我有个伯伯父子俩,儿子呆傻不能务农,但却会编织草鞋,队里送了他们一些稻草,他们每日里就是捶草、疏草编织草鞋,一到赶场的日子,他们总是托去赶场的兄弟或子侄,将草鞋带去场上卖掉。草鞋虽不值钱但多了,也能解决家庭生活所需。过去日子穷都是想尽办法自制、自种一些物件或作物,拿到场上去卖掉或交换,既解决了自己的窘迫,也丰富了市场。</p><p class="ql-block"> 我小时候时不时的与娘亲一起去赶场,主要是好玩看个热闹。每次到了场上还在场头,就见道路两边全是赶场卖货的人,密密麻麻一摊难求,只有往里走走看看有无来得早的亲戚,见到了相互把摊位挪挪,就能腾出一个地。每到这时我总是兴奋极了,满场瞎溜达东瞅瞅西逛逛,看看有些什么稀罕物,要是碰到相熟的小伙伴,那就更带劲儿了。一条街两边都是背篓、箩筐、布摊等摊点,中间是那密密麻麻的、熙来攘往的人流,好似一条黑麻麻煮沸了的河流,我们就是顺流的“小鱼儿”,在人流中穿来穿去其乐无穷。有时能见到一个长得漂亮的女疯子,站在信用社土坎的高台上,热情洋溢地背诵大段大段的毛主席语录,或是口若悬河涛涛不绝的演讲、或是充满激情的跳起秧歌舞,每到这时总少不得我们这群小屁孩的热情欢呼,但这也给那个女疯子更大的热情,表演的情绪更高。听说女疯子是当时学毛选积极分子,只是在运动中受到打击,才落下了这毛病,平时好好的,人一多情绪就上头疯劲儿也就更重了。</p><p class="ql-block"> 疯逛大半天就去娘亲的摊位,看看自家的东西卖完了没。每到这时娘亲都会从手绢包裹的不多的钱囊中,拿出一角钱给我让我去买些吃的,以充中午饭。而我拿到一角钱不是首先冲到面铺、油锅摊,而是转身进了供销社,来到卖连环画的柜台前,细细的浏览有无新进的小人书,从中挑一本中意的小人书,是我儿时最大的快乐。剩下三~两分钱便去油锅摊,买两到三个油粑粑充饥解谗,然后便是去娘亲身边或是找一处偏坡,倦缩着身子翻开新买的小人书,走进书中的世界与主人公对话神游漫玩,这也是我以后一段时间手不释卷的新宠珍玩。</p><p class="ql-block"> 眼前市场还是那座市场,物品丰富人流也旺,但怎么看与过去却成了两样。再也找不到过去那种赶场的韵味,本地市场与外地市场已没什么两样,千物一品千场一貌。就好似村民从山坳里,自家老旧残破的老屋,搬入安居工程房,让大多数的村民居住在层层比高的楼房里,两脚已不沾地,农民的脚离开土地不再深扎泥土之中,不再接引地气,菜园、田园、猪舍、鸡圈都已渐成岁月的痕迹,你还怎能奢望市场的精神面貌依然如昔。我不由在心中暗暗思量,那句留传已久的谐语:石堤西的老子,松柏场的娘,高粱坪的儿子赶什么场。这句话还有那份魅力吗?是否均已褪色,失去了那份底蕴及厚重。</p><p class="ql-block"> 2024年11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