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六月泛绿,七月流火。农历从夏至到立秋之前这一个来月里,两天一小雨三天一大雨,似乎空气中每个分子都浸透了湿漉漉的雨水,干躁的北方变身成了烟雨苍茫的江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如果在这个时候,你淋着霏霏细雨,站在田间垅头侧耳倾听,莽苍苍的青纱帐里似乎可以清晰地听得见高梁苞米们“咔巴、咔巴”窜高拨节的声响。特别是苞米,像十七、八岁精血十足的小伙子,昂首挺胸,吐穗扬缨,每个棒棒里都灌满了玉液琼浆。而那些间种在高梁和苞米地中间一垅垅一行葱葱茏茏的大豆更是得意之极,毛茸茸圆鼓鼓的荚角缀满枝杈,一个个好似挺着大肚子待产的年青孕妇,面对微风时不时戏弄撩发,它们于羞涩中又难掩心底的快意与满足。在这阳光灿烂雨水充沛的季节,对未来,世间万物都充满了希望与憧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每到这个季节,北方的庄户人家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啃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所谓的“啃青”,也就是在这个季节人们从自家的园中或地里掰一大筐青苞米割一大捆毛豆回家,摘净洗干,倒进大铁锅里烀上一锅,割上三、五斤肥猪肉实实惠惠炖上一大盆芸土排,炒上一大盘金灿灿的家鸡蛋,打上几斤地瓜烧,再邀上七、八位亲朋好友,在月明天高的傍晚,男女老少兴高采烈,济济围坐一桌,来提前品尝和庆贺这新一年的丰收与喜悦。同时每家每户又都会特意多做一些菜肴,送给没能过来同聚的左邻右舍分享,对这个习俗人们叫它“啃青”。这种充满朴实情意的习俗源于何时,延革了多少年,无从考证,只知道是一代代传下来,它在岁月的记忆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清香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华夏是个农耕民族,有史以来对粮食的珍惜与敬畏都是至高无上的。粮食没长成熟时就去“啃青”,在老祖宗那是大逆不道的行为,据史料记载,在明朝有些时期“啃青”是要犯杀头之罪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五十年代末叶,中国社会正沉浸在热火朝天超英赶美“大跃进”的激情之中,当时其中一个响亮的口号是“工业以钢为纲,农业以粮为纲”。钢铁与粮食被摆在了国家同等的战略地位,对它们的重视与保护当然是社会职能的重中之重。所以,当时农村的人民公社每年都要成立由主要领导分管的“护青办”。各大队分设人数不等的“护青队”,“护青队”成员必须是根红苗正的贫下中农,“护青队”归民兵连长或治保主任统领。每天,“护青队员”们或腰别镰刀或手持扎枪在山野大地村头巷尾日夜巡查,并可以随便对每个被怀疑的人检查。一旦发现违法者,轻者警告罚款,重者游街批斗。因为,尽管当时人人都处在的饥饿状态,也没有几个人敢擅越雷池半步。可以说,那个时期基本上杜绝了“啃青”现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事物总是相对存在的,总有偶然与例外,我在那个时代里的一段特殊经历就是个例子。在别人不敢“啃青”的日子,我却实实在在没少“啃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上世纪59年到60年这两年的六、七月,十四、五岁的我在离家十多里的县五中走读,每天往返二十多里路。这对于一个正在成长还要学习,却终日饥肠辘辘的孩子来说,生活是何等的艰难啊!为了便捷省力,我和几位同学每天抄近路走小道,起早贪黑从高粮地苞米趟子里穿行。出于生存本能的驱使,每次路过苞米地深处,那一穗穗粗敦敦圆鼓鼓灌满浆汁的青苞米棒子对我们展示出了特别强烈的诱惑。只要觉得周围很安全,我们几个像饿狼一样的臭小子都会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各自寻找一个方位,用贪婪的牙齿对它们发起掠夺式的进攻。虽说生的青苞米与煮熟的青苞米味道有别,可它那嫩嫩的甜甜的略带生涩、却有如奶汁琼浆一般,感觉亦是妙不可言。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转瞬间,一个人便把七、八穗青苞米的汁浆吞进了肚子。大快朵颐,心满意足,抹一抹满嘴满腮的残渣余汁,我们几个扬长而去,那种潇洒快活的感觉不可言表。真是苍天眷顾,在管制严格饥鸿遍地的岁月里,我就这样偷偷自由地“啃青"啃了两个夏天,竟然没有过一次失手。那二年,生青苞米确实没少啃,生毛豆可一个粒没吃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个苦涩的“啃青”时代虽然早已从我的记忆中远去,而那段特殊的“啃青”经历却令我终生不忘。这也正是即使几十年后我仍旧爱啃青苞米的历史情结,不过现在都是煮熟了“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2013年7月5日</span></p> <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致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