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削皮刀

<p class="ql-block">  父亲躺在那里,那样的安静而慈祥,周边的人面色凝重而悲痛…</p><p class="ql-block">(一) </p><p class="ql-block"> 我的父亲,是一名煤矿工人,留着一撇八字胡,他有一付坏脾气。 </p><p class="ql-block"> 在我印象里,父亲从没有旷过工。每天上班,休息是极少的。休息下,也大多是有亲戚或朋友家里办事,去帮忙的。 </p><p class="ql-block"> 在我儿时,总是见到父亲坐班车回到家,黑黑的脸庞扛着从单位劈好的码放整齐的木柴或是大块的煤炭回家,那时的楼房,没有煤气,家家厨房都是砖砌的灶台填柴填煤生火做饭的。 </p><p class="ql-block"> 父亲为人正直,没有“不良嗜好”,一辈子就是认真上班,不舍得吃喝,靠省吃俭用来积攒“财富”,旅游更是没有过,说让他出去玩玩溜溜,他总是说没意思,就没有下文了。 </p><p class="ql-block"> 九十年代,他借钱凑够了五千元,买了一套楼房,之后每月他都省吃俭用地,还清每一笔借款。 </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人实在、热心肠,甚至有的朋友看到父亲蜡黄干瘦的脸庞,与父亲说“买些肉补补身子吧,不用还了。”父亲感谢了对方的好意,还是执意将钱还了。事后,父亲与我每次聊天,都会说起这件事,每次见了面,老远就告诉我称呼对方一声“叔叔、姑姑、姨姨”,这一说就是十多年,他总是会记得对方的好。 </p><p class="ql-block"> 我的父亲,任谁提起他,都会用“要强”一词来形容他,在单位他工作认真,单位领导让他负责起队里的工作,生活上,他又热情爱帮忙,因为他在家排行老二,自然在外面别人都叫他一声“二哥”。 </p><p class="ql-block"> 父亲爱说笑,在矿上上班,给别人留下了能说幽默的印象。不知是不是父亲说的话太多,我反倒是少言寡语的,尤其是工作后,熟悉我家里人的人们,常会说我的性格与家里人是截然相反的,但我知道,在我和母亲面前,他是一个暴躁的人,会骂难听的话,会没轻没重地打人。</p><p class="ql-block">(二) </p><p class="ql-block"> 记得我上小学时,一次放学路上,我与同学打闹,被同学压在身下,被路过的父亲碰到,口中骂着“小兔崽子!”一脚踢开了同学,转身严厉地训斥我道“滚回去,丢人败兴,你等回家的。”我听到围观的人群里发出的声音“这小子回家要挨揍。” </p><p class="ql-block"> 一次父亲与母亲生气,母亲在床边哭泣,我在一旁玩着母亲买给我的小鸡崽,父亲走过来,一把将小鸡崽的脑袋拽了下来,扔在我的面前… </p><p class="ql-block"> 参加工作后的我,也有了一付“坏脾气”,记得参加工作后不久,便发生了一次打架斗殴,因为那时的我正年轻气盛,又爱好功夫电影,耳濡目染地学了些“三脚猫”功夫,打架并没有吃亏,而对方却马上联系了他的表哥,听人们说是个“混社会的”。我感觉要吃亏,我给父亲打了电话,电话里,父亲让我去找一个领导,是他故交,却不曾想,一个多小时候后,父亲包了一辆面包车,拉了五六个平日里我在路上见到都要躲避的“不好惹”的人,为我撑场,见我已经没事了,父亲和人们水也没有喝一口就走了。父亲临走前,对我说“咱不惹事,但咱也不怕事。” </p><p class="ql-block"> 之后,我又打了几次架,甚至还被关进了矿上警务室的“小黑屋”,我没有再给父亲打过电话,(我记得那时我的队长,在出井后,澡也没洗,第一时间来到警务室,将我“捞”了出来)事后,我也和因为打架,结识了新的朋友,也和打过架的人们,成了不打不相识的朋友。 </p><p class="ql-block"> 父亲病后住院时,一次要带他去另一个医疗楼去做CT,因为之前没去过,不知在几层,于是在乘坐电梯时,我便询问了电梯口的两个年轻女士,她们穿着统一的服装,在电梯里外负责按电梯的服务,“你好,请问***诊室在几层。”可是我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馈,而换来的是仿佛我要向她们索要联系方式一般的相视撇嘴一笑。 </p><p class="ql-block"> 我没有再问,而父亲此时却又生气了,“她们笑你,TMD什么玩意!”我赶忙劝道“没事没事,这有啥啊?不用理她们就行了,别生气啊。”他总是见不惯我受欺负,很多时候也会嫌我不争气。(三) </p><p class="ql-block"> 父亲病后,与我说,他有段时间胳膊疼,但也没有当回事,一直忍着,直到有一天那股子疼直往他骨头里面钻,往他脑子里面钻,他实在受不了了,才决定去医院查看查看。 </p><p class="ql-block"> 记得,我接到家人的电话,我到了医院,大夫和我说明了父亲的病情,情况很不好,于是我偷偷跑去楼梯间与单位领导请了假,刚与领导通完话,父亲便追了出来,有些着急地责备我“你请假了?我又没事请什么假?下午回去上你的班。” </p><p class="ql-block"> 住院期间的病房里,父亲与同房的病友聊天,当知道病友要出院时,也自我安慰似地看着天花板,好像是对病友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着“再过几天,我也就好了,出院了。” </p><p class="ql-block"> 在他回家养病的日子里,要强的他为了不让别人看他的笑话,便不再下楼。如果要去复诊,非要下楼时,他才强打精神,戴好墨镜,没事人一般地走进人们的视线。甚至自己拖着病体,专门去参加了一个朋友家孩子的婚礼,想着专门让别人看清楚“他没病!”他在乎别人口中的自己。 </p><p class="ql-block"> 患病后第三个月里的一天,再次住院的父亲在病房内下地散步时,突然腿脚不受控制的跌坐在床边,话也说不清了。经过检查,是并发症引发了脑梗。 自此他瘫在床上,任由医护人员翻动着他的身子,身子裸露在大夫护士和家人的眼前,给他擦拭着身体,清理大小便,他总是闭着眼睛,发出含糊不清的口音念叨着“老天不长眼。” </p><p class="ql-block"> 因为化疗的原因,父亲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的脱落,止疼药又让他不停的出汗,每擦一次头上的汗,便会带下一大把的头发。父亲曾是那么的帅气,爱美,从来没有剪过短发的他,此时,头上的头发却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头脑也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的时候,父亲会像一个孩子一般,玩弄着身边他能够到的物体,输液管,氧气管都被他拽断过好多次。</p><p class="ql-block">(四) </p><p class="ql-block"> 儿时的我,总是被父亲举过头顶,骑坐在父亲的肩头,看着过年游街的红火、十五的彩灯。 </p><p class="ql-block"> 我曾幻想过无数遍,若是父母恩爱,家庭和谐,该多好。 </p><p class="ql-block"> 我的儿子诞生后,我的父母常来看孩子,每次见到孙子,父母开心的自己倒像个孩子。 </p><p class="ql-block"> 或是听说我们带着孩子去看他们了,父亲会着急的将皮鞋踩成拖鞋,跑下楼来接孩子,他们的手机里,存满了孩子的照片和视频,这温馨的画面,是我曾经日夜渴望的。</p><p class="ql-block">(五) </p><p class="ql-block"> 在父亲的病床前,我配好热水,将水盆端到床前,为他泡脚,或许是父子间的距离感,他表示不用,我也在为他洗脚时,感到些许的别扭,但很快这种感觉就消散了,那段时日,大概是我这辈子与父亲相处最平和的日子,他用最平和温柔的面容回馈给我。 </p><p class="ql-block"> 病后的父亲,少了之前那般的傲气与倔强,常在我因为他不认真吃饭的责备中,低下头,也不说话。也常在这样的时候,我会假装去护理站问事情,借故出去,不争气地擦一擦湿润的眼眶,曾在我的眼中那高傲模样的父亲不见了。 </p><p class="ql-block"> 父亲曾一直希望我成长,长成一个他定义下的男人,不用让他担心的男人,从小便教育我,男人不能哭。 在我因工作中工伤骨折治疗时,因为断骨的疼痛需要被人按着而大喊大叫时,父亲站在床边严厉地对我说“忍一忍,你是个男人,别大呼小叫的。” </p><p class="ql-block"> 我终是负了他的希望,我没有成为他所希望的那样,而是成为了一个看起来仍然不善言辞的“大男孩”,显得呆笨木讷。 </p><p class="ql-block"> 父亲总是认为我长不大,不爱操心,但我仍然喜欢有父母关爱的日子,回家饿了,母亲会马不停蹄的为我准备我爱吃的饭菜,父亲会与我坐下来,唠着家长里短,闲谈工作上的所见所感。直到现在,我也仍然想与母亲“撒娇”,与父亲争辩“对错”,可如今他们却都已与我阴阳两隔。 </p><p class="ql-block"> 父母家,我现在不常去了,也有人和我说过“不如租出去吧。”我并没有听取他的意见,房子只是空着放在那里,只因为那里承载着我太多的记忆,再去时,家里落满了灰尘,阳台上的盆栽也枯萎了,我竟满眼都是母亲在厨房忙碌,父亲在沙发上和我说话的影子。 </p><p class="ql-block"> 这世上最疼爱我的两个人都离我而去了,而我也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当儿子因为一些在我看来是极小的事而哭鼻子时,我会生气地训斥道“啥也是个哭。”而这时妻子则会温柔地将儿子搂入怀中,耐心地哄着,安慰着,以至于儿子有什么事都喜欢找他的母亲,而对我这个父亲却敬而远之,这重复上映的人生,让我仿佛又看到了父母一般。 </p><p class="ql-block"> 手机里,二弟给我发来一段视频,妻子与家人围在父亲病床周围,哭泣着轻声地询问父亲是否要回家,父亲戴着氧气罩,喘着重气,疼痛而费力地念叨着“回吧,哎呀,孩子们~”这是父亲临终前清醒时说的最后的话,我知道他舍不得小孙子,放心不下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