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生活于不同时代的年轻群体,皆拥有各异的经历,每个人所行进的人生之路,皆会留存下别样的轨迹。</p><p class="ql-block"> 1976 年,丙辰龙年,华夏大地历经惊天动地的劫难后,仿若凤凰涅槃,迎来了万象更新的转机,成为了一道清晰的历史分水岭。即将开启的新时代新风貌,让国人满心欢喜。</p><p class="ql-block"> 按计划,我将于年底前离沪前往“小三线”安徽的大山里工作。年初,我和几位朋友野心勃勃,竟做起了贩运上海香烟到浙江温州的生意,通过火车或者轮船运输,再转手卖给温州当地的买家。</p><p class="ql-block"> 自文革初期开始,上海卷烟厂生产的香烟在浙江备受追捧,成为了“高档品牌烟”。我家隔壁的《盛昌烟杂店》的美女慕容菲为我提供了充足的货源,同伴们都羡慕我能拿到足量的牡丹烟和凤凰牌香烟。</p><p class="ql-block"> 在温州当地,人们最爱抽的是牡丹和大前门。牡丹烟和大前门烟当时的本地售价分别是 0.49 元和 0.35 元,可到了温州,价格就大幅上涨,牡丹烟能卖到 1.6 元,大前门烟能卖到 1.2 元。相比之下,飞马牌香烟进价 0.28 元,卖价 0.60 元,虽说转手价也翻倍了,但总利润的增长不太理想。尽管飞马牌香烟深受浙江底层烟民喜爱,可同样一包烟,利润差距悬殊,所以我们还是倾向于性价比更高的香烟。而含有香精的凤凰牌香烟利润最为可观,进价 0.62 元,转手就能卖到令人咋舌的 2.20 元,这中间的差价着实惊人!那时上海的产业工人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六元,贩运三条凤凰牌香烟的利润,轻松就能超过四十元,而且还包含了车旅费用。</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是计划经济,许多日常生活物资都要凭政府发放的各种票证采购,香烟也是紧俏物资,自然得凭票购买。而抽大前门香烟和牡丹香烟的人相对较少,凤凰牌香烟抽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于是,这几种价格稍高的香烟基本都被我包揽了。</p><p class="ql-block"> 贩运香烟去温州,火车站检查得特别严,每次行动都让人胆战心惊,犹如过鬼门关。进入火车站候车室,我们每个人都像高度警觉的鼹鼠,左顾右盼,迅速分辨隐藏在候车室里巡逻的“条子”。尽管我们表现得很平静,内心却十分的惊慌。我们瞪大双眼,万分谨慎地留意着四周。面对检查人员,还必须神情自若,目光淡定,丝毫不能露出慌张拘谨的神色。当然,所带行李的伪装也至关重要,如果运气不好,被警惕的检查人员盯上了,决不能抱有侥幸心理,趁检查人员低头检查行李时,赶紧溜走,此刻,放弃才是最安全的选择,一旦人赃并获,不良后果会让贩运香烟的人难以摆脱身败名裂的厄运,至少在短时间内会失去人身自由。在改革开放前,投机倒把这顶帽子会让人戴得十分难堪。为此,我们约法三章:感觉情况不对,绝不心存侥幸。只要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而对于车站检查人员来说,也能省去繁琐的程序,那些微不足道的战利品只需以无人认领的简单方式内部处理即可。通常来说,五个人带货,如果有三个人不幸失手,另外两个人能顺利把货送达温州,基本也不会亏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有一回,我和几个提前进候车室的伙伴分别朝检票口走去。尽管我们表面平静,可当我随着肩扛手拎旅行包的旅客们慢慢靠近检票口时,恭候在此的检查人员已经拦下了我的两个同伴,正在打开旅行袋检查,那两个倒霉的家伙正四处张望,寻找机会逃离现场。</p><p class="ql-block"> 我幸运地顺利通过了检票口。两个同伴接连被拦截,我的心情瞬间变得异常紧张,这次是四个人贩运香烟去温州,负责人却已经被截住,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我有些惊慌失措,在站台上徘徊,四处张望,还有一个伙伴尚未到来,不知他能否安然无恙地通过检票口。</p><p class="ql-block"> 不一会儿,车站停止检票进站的警铃响起,我最担心的状况出现了,显然这次贩烟行动要失败了。我决定放弃继续远行的计划,行李包虽然已经放在行李架上,也只能舍弃了。我失魂落魄地站在站台上,心情沮丧地望着远处的入口通道。</p><p class="ql-block"> 突然,一个右肩前后背着两只旅行袋的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哈哈哈哈,天助我也,竟然是绰号叫“小耳朵”的同伙,他跑得满头大汗,列车员正在大声催促他,“快点,快点”。真是惊险啊!再晚一分钟,检票口就停止检票了。我刚刚还心情低落,准备放弃旅行计划,“小耳朵”的出现,让我顿时心情大好,“小耳朵”熟悉温州那边交易地址的所有情况。列车准时启动,真是惊险万分的一幕!我用手拍了拍“小耳朵”的肩膀,埋怨道:“你这家伙,太冒险了,难道就不能早点出来吗?就差一分钟,你可就上不了火车了。”</p><p class="ql-block"> “小耳朵”表情神秘,朝我眨了眨眼,悄悄告诉我,他是故意等到停止检票前,才装作匆匆赶到的旅客。哦!原来,这个狡猾的家伙早就待在候车室了,在远处观察了许久,最终选择在警铃响起的瞬间行动,检票人员无暇顾及,反而着急催他赶快进站,毕竟火车不等人。诡计多端的“小耳朵”巧用妙计,顺利闯关,真是令人拍案叫绝的奇招。</p><p class="ql-block"> “小耳朵”的妙招我们屡试不爽,风险莫测的贩烟之旅看似一帆风顺,却仍像航行在大海中的轮船,到处都有突发的风暴和看不见的暗礁。贩运香烟风险与获利都极大,而暴利的诱惑总是吸引着更多的冒险者去尝试在刀口上舔血。在那个多事的龙年,国家正处于激烈的动荡之中,无意间也给了我们这群“搬运工”谋利的机会。那年头,国人都喜爱上海生产的日用品,就连上海肥皂厂生产的固本肥皂,在浙江也成了洗衣婆们梦寐以求的明星产品。</p><p class="ql-block"> 那次和“小耳朵”到宁波任宿他姑妈家,第二天清早我们转乘去温岭的长途车,中午,我和“小耳朵”途经浙江天台,正巧碰到昨天在上海北站被截住的龙哥,他是团队的负责人,十分机灵,果断脱身,然后今早搭乘前往浙江温岭的长途大巴,他所乘的大巴车也在浙江天台的小镇上停车吃饭。我和“小耳朵”正排队买饭,突然,后背被人重重一拍,我当时吓了一跳,毕竟我们贩卖香烟的事不太合法,心里总归有些忐忑。我回头一看,嘿嘿,原来是龙哥,这家伙真是神通广大,还神机妙算,居然在这里找到了我们。说到这位厉害的龙哥,我不禁有些激动,先暂停贩烟的故事,正儿八经地把龙哥的情况简单介绍一下。</p> <p class="ql-block"> 我和龙哥相识于如火如荼的六六年,他家就在离我家不远的张家弄街。龙哥本名顾青,属龙,因为出生在龙年,他爷爷叫他小青龙。文革初期,他还在上小学六年级,就离家要去闹革命,他从小就胆大心细,脑子特别灵活,爬上了去北京的列车,去见伟人了。从北京回来后,他成了我这个年龄段孩子眼中的少年英雄。</p><p class="ql-block"> 不久,“小青龙”的称呼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改成了“阿龙”。初中第二年,他的活动范围更广了,经常会突然消失很长时间,然后又威风凛凛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他阳光帅气,性格外向开朗。我们都羡慕他桃花运不断,身边总有漂亮女孩围着。他曾让我替他回拒追求他的女孩,那女孩死活不愿意,在十六铺码头要跳黄浦江,虽然最后她没跳下去,可把我吓得不轻。这事让我连着做了三天噩梦,奇葩的是,顾青即不喜欢那姑娘,最后却把那姑娘的肚子弄大了,顾青躲着那寻死觅活的姑娘,最后还是我找人在太仓的一个卫生院帮那女孩堕胎,那年,我还是个嘴上刚开始长毛的十七岁少年。那个年代,男女青年谈恋爱,偷吃禁果怀孕了,怕影响前程,就千方百计的托关系去堕胎。农村的卫生院,甚至是江湖庸医,他们的医疗条件极差,许多女孩为此落下严重的后遗症,甚至失去生命。</p><p class="ql-block"> 我和顾青成为好朋友,是因为我家有两辆民国产的老牌自行车。我小学三年级已是百米老街唯一会骑自行车的少年,我独自骑车去浦东外高桥我外婆家,我外婆吓的要把自行扔河里,我乘她不注意转身又骑车回到市区家里。顾青这家伙脸皮有点厚,羡慕我家里有两辆自行车,他执意要我带着去人民广场教他骑自行车,刚开始他推自行车都要嗑嗑绊绊,三个半天的学习,他的车技已经是邮递员的水准。那个年代,家里有自行车的家庭很少,我家竟然有两辆自行车,羡慕的人,上门求借的人很多,它对没有的家庭而言就是奢侈品,我母亲不会骑,就由着我做主,而我来者不拒。厚脸皮顾青学会了,理所当然的找我借自行车,我这个人偏偏脸皮薄,一来二去,我和顾青的关系因为自行车而越来越频繁的交往。</p><p class="ql-block"> 顾青见多识广,家里有很多藏书,我读的第一本讲述农村土改运动的长篇小说《迎春花》,就是他姐姐借给我看的。顾青的姐姐是“老三届”,是个充满幻想的美女,多愁善感,喜欢写诗,性格和顾青完全相反,怀揣梦想去了云南知青农场,结局却很悲惨,这里就不多说了。</p><p class="ql-block"> 我和顾青很快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整天一起逛街、追女孩、打架。小兄弟在外面惹是生非遇到挫折,他就会挺身而出要捡回尊严,每次要打架的时候,我总会恰到好处地家里有事,我可不认为自己是胆小鬼,因为那些挑起打架的理由都很可笑,我总会据理力争,让龙哥打消念头。他很欣赏我的观点,也讨厌愚蠢的打架斗殴。于是,他会很理智地带着几个兄弟赤手空拳去面对拿着棍棒准备干架的对方,凭借他的能言善辩,很快就化干戈为玉帛,他的朋友圈越来越大。</p><p class="ql-block"> 顾青年长我两岁,我看了小说《水浒传》后就改口叫他“龙哥”,小兄弟们也跟着我这么叫了。我家的自行车因为有了受欢迎的主人变得更忙了,平时两辆自行车就放在我家楼下的走廊边。顾青很忙,自行车成了他的专车,他跟我说,自行车放他那,我家楼下的走廊就通畅了。这显然是个好主意,反正我母亲对自行车从不过问,共用一个楼道的女治保主任每次上下楼梯经过走廊,都会习惯性地狠狠踢两脚自行车,发泄她的恶气。她是文革时期的红人,我们家人都怕她。尽管,她住的房子曾经是我家的私房。</p><p class="ql-block"> 建国初,我母亲同情他们一家从苏北农村来上海找工作,不仅免房租、水电费,还提供生活所需的日用品。结果,鹊巢鸠占的事真就发生了,她以革命的名义弄到了房票薄。我母亲年轻时心善,做了好事却遇上恶人,这个以怨报德的治保主任让我们家二十多年吃尽了苦头,真是一言难尽。</p> <p class="ql-block"> 好朋友顾青帮我照看自行车,我当然乐意。“龙哥”身边的小兄弟越来越多,他爷爷担心顾青在外面惹事闯祸,就哄骗顾青跟他去老家浙江温州住了半年,结果,这家伙在老家还真惹出了事。村里有两个“小芳”姑娘为他争风吃醋,“小芳”的父母找上门来讨说法。顾青的爷爷后悔不已,连夜拉着惹祸的孙子逃回上海。</p><p class="ql-block">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龙哥在温州老家寻花问柳的时候,意外得到了惊人的商业信息。温州人喜欢抽上海产的香烟,上海香烟在温州能卖好几倍的价格。龙哥经过深思熟虑,决定等待合适的时机尝试一下。龙哥中学毕业后去了崇明农场工作。他的鸿鹄之志可不在当什么“插秧状元”。他有着不可告人的目标,对政治前途的诱惑也不在乎。他利用春节探亲的机会,独自一个人去了温州,带了几条“大前门”烟。一个星期后,他完成了人生第一次“江湖闯荡”,赚了第一笔贩卖香烟的钱,可谓旗开得胜,象征性的龙腾虎跃冲破了束缚在国人身上不准投机倒把的枷锁。他做得很小心,因为当年贩卖香烟是违法的。所以他谁也没告诉,包括他爷爷。他不动声色地独自奋斗了三年,直到 1976年春节,我和“小耳朵”几个朋友在他家一起吃饭,我拿了两包牡丹香烟,给了他爷爷一包。</p><p class="ql-block">龙哥看到后,突然问我:“你能买到牡丹香烟?”</p><p class="ql-block">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回道:“应该可以吧!你要牡丹香烟干什么?带到崇明岛去吗?”</p><p class="ql-block"> 龙哥不动声色地看着我说:“你先别问我干什么,你能保证买到多少条牡丹香烟,包括大前门也行,你有把握吗?”</p><p class="ql-block"> 我当时没法明确回答他,因为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我只是认识我家隔壁烟杂店的营业员,他们能给我提供多少,我心里没底。在龙哥家喝酒的人多,龙哥意味深长地朝我眨眨眼,就没再提这事。酒足饭饱后,龙哥和夫人要外出,临走他郑重地对我说:“你能有个确切数字吗?过几天告诉我答案。”</p><p class="ql-block"> 我没得到龙哥买香烟用途的具体答案,但心里大概明白了,他在倒腾香烟,而且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这人胆子小,因为家庭原因,做事一直谨小慎微。我帮龙哥收购香烟,虽说心里有顾虑,但还是会去帮龙哥打听情况,如果供货有保障,我肯定会全力以赴地帮龙哥,毫无疑问,我们是好朋友。</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晨,不到八点,我就到隔壁《烟杂店》等着开门。不出所料,美女慕容菲和陈秉超满口答应,没问题!美女慕容菲已经是烟杂店的组长。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顾青,他知道后非常高兴,要我邀请慕容菲一起吃饭,我拒绝了。</p><p class="ql-block"> 这家伙太好色了,我不愿意慕容菲被他染指而受到伤害。他已有一个很爱他的妻子。我喜欢慕容菲,保护她是我的原则。</p> <p class="ql-block"> 春节过后,豪气万丈的龙哥递给我五百块钱,让我全力收购优质香烟。他通过在医院的朋友,弄来一个乙肝病例,然后请了长假。自此,龙哥开始大规模地贩运香烟。我偶尔参与贩运香烟的活动,但我有自己的原则,那就是不能影响工作。而龙哥常年在江浙一带奔波,他在上海有固定的家,有深爱他的妻子,而且妻子已经有了身孕。浙江多地还有他的红颜知己。“小耳朵”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羡慕他女人缘极佳。</p><p class="ql-block"> 说到“小耳朵”,这里我得花点时间再详细介绍一番,他也是我年轻时关系密切的好友。</p><p class="ql-block"> “小耳朵”大名张志明,(化名)是个帅气小伙,只是右耳朵上生来就有点小疙瘩,“小耳朵”的名号就此叫开了。这家伙身上也是故事满满,他家住在南市区福佑路,和顾青不在一个社区,却成了生死之交。“小耳朵”是豫园地区派出所挂号的神偷,他自己从未失手,被公安关注是因为同伙被抓后全盘托出,把他给供了出来。“小耳朵”被牵连后,在拘押期间装聋作哑,啥也不说,关了一段时间后最终被放了出来。“小耳朵”脾气特好,说话慢条斯理,别人急他不急。他从小跟着奶奶生活,奶奶是这世上最疼他的人。父母都在北京工作,到了读书年龄,父母把他接到北京读书,开学第一天,他竟然混上火车逃回上海,因为他不想离开奶奶。父亲无奈,只好让他在上海念书。他家所在的福佑路大院里有七十二家房客,里面的住户鱼龙混杂,每家每户的大人小孩都喜欢赌博,只是赌法各不相同。我中学同学曹良的家就在“小耳朵”家楼上。曹良家兄弟三人,是福佑路上出了名的赌徒。曹良是老大,中学时就嗜赌小钱。我曾被他忽悠,他说老家无锡发水灾,要重建家园。当时我还没工作哪有钱借他,他就启发我向母亲开口,母亲二话不说,拿出一本存有五十元的存折,那是母亲省吃俭用的全部积蓄。曹良拿了钱,信誓旦旦保证下月发工资就还,结果如何,这里就不多说了,要把曹良的故事讲完整,起码得两万字以上。还是接着讲“小耳朵”的故事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生活在这样“色彩斑斓”的大染缸里,“小耳朵”难免不受影响。他那慈眉善目的奶奶七十多岁了,每天都积极参与纸牌游戏,据说老年人适当参与赌钱游戏,可以预防阿尔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症)。大院里还有几个八十多岁的老头老太太,赌瘾丝毫不输年轻人。每天围着赌桌乐此不疲,一旦出错牌,总会有人反悔进而引发喋喋不休的争吵。赌钱的人都有健康的身体、敏锐的观察力和复杂的逻辑思维。每天都沉浸在这种紧张又祥和的环境中生活,还会得老年痴呆症吗?我觉得至少能延缓二十年。</p><p class="ql-block"> “小耳朵”不愿意回到父母身边生活,最主要的原因是奶奶对孙子永远是一张慈祥又满意的笑脸,在奶奶心里孙子永远是最棒的!</p><p class="ql-block"> 确实如此,“小耳朵”聪明至极,接受新事物总是无师自通。要是没有那个荒废教育的年代,没有甚嚣尘上的“读书无用论”的流毒侵害。“小耳朵”的前途绝非一般人能比。</p><p class="ql-block"> 在这里讲个我和“小耳朵”闯荡江湖的小插曲。某一年五一节的早晨,我去曹良家玩,正巧“小耳朵”也在曹家,正赶上三兄弟在“小耳朵”面前唉声叹气地讲述昨晚赌钱输得精光的惨状。</p><p class="ql-block"> 赌运不佳的三兄弟相互指责,吵个不停。“小耳朵”笑着对三兄弟说:“瞧你们吵得这么凶,不就是输了点钱嘛,有点出息好不好,今天是五一节,咱们去苏州玩一天,下午回来,晚上去‘小绍兴鸡粥店’吃晚饭,庆祝五一节,怎么样!”</p><p class="ql-block"> 垂头丧气的三兄弟一致摇头,回答道:“昨晚赌钱,一夜没睡,钱输光了,现在浑身没劲儿,你现在弄个漂亮姑娘来我们也提不起精神。”</p><p class="ql-block"> “小耳朵”有点失望,接着说:“你们昨晚输了,我也不好受啊!咱们是兄弟,所以我今天想去苏州玩,你们不是没钱了吗?我想着跑一趟苏州,帮你们弄点钱。”听着他们的对话,我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曹良指着我说:“小耳朵,你带我同学一起去苏州逛逛,我就不去了,我身体实在太累,需要休息。你带他去开开眼,让他见识见识你的传奇神功,看精彩的现场直播。”我还没搞明白他们在说啥,曹良就对“小耳朵”说:“你们赶紧走吧!咱们晚上小绍兴鸡粥店碰头。”</p><p class="ql-block"> 长话短说,“小耳朵”决定带我去苏州玩,还约法三章,我们俩身上一分钱都不带。出发前,他让我摸他口袋,果然空空如也。“小耳朵”说:“今天你的钱包也别拿,路上会有人全程请客!”他信心满满,我却满心疑惑,难道他是魔术师,会变戏法?</p> <p class="ql-block"> 我跟着他沿着福佑路走到河南路公交站,我们俩挤上了去老北站的 66 路巨龙公交车,他费力地穿过拥挤的乘客,走到售票员跟前买了两张车票。我站在车门口犹豫不前,不想跟他靠太近。只见他和售票员说着什么。我不知道他怎么操作的,轻而易举就买好了车票。汽车很快到了老北站,我们下车,他告诉我去苏州的车票钱已经有了。我的天哪,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他还是人吗?我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p><p class="ql-block"> 我上车那一刻心里就后悔了,这算哪门子事啊?我跟着“小耳朵”去苏州游玩,其实就是纵容他犯罪,我感觉自己也在做极其邪恶的事。出发前,我就警告他,别指望我给他打掩护,更别指望我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帮他逃跑。这又不是学雷锋做好事,纯粹是缺德的勾当。我只是出于有点扭曲的好奇心。</p><p class="ql-block"> 中午十二点,我们到了千年古城苏州。在火车上,我阻止他行动,我怕万一被发现,连逃跑的地方都没有,在飞驰的列车上跳窗那肯定是死路一条。我们俩一前一后在苏州市里闲逛,他像只猎犬,到处寻找目标。我小心翼翼,始终和他保持距离。我们买了苏州城区地图,按图索骥来到了位于苏州城西阊门外的西园寺。这座初建于元朝的西园寺原名归元寺,至今已有七百多年历史。我们没去留园,虽说留园以古典园林闻名,但幽静的寒山古寺,“小耳朵”直接否决,那里有典故,却没有他的故事,而且寒山寺有个“寒”字,他不喜欢。我提议去虎丘风景区,“小耳朵”没拒绝,他说先去西园寺打探一下,那里有五百罗汉堂,游客肯定很多。</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进入五百罗汉堂,果然人声鼎沸。罗汉堂屋宇深邃宽广,共三进四十八间,呈田字形排列。五百尊泥塑金身的罗汉栩栩如生,分单双号相对排列。五百罗汉造型各异,喜怒哀乐,无一不有;衣褶纹理,清晰分明,无一相同。今天是五一劳动节,趁着假期,游客蜂拥而至,参观的游客叽叽喳喳,原本该庄严肃穆的寺庙,被不拘小节的游客吵得如同农村的庙会。游客是上帝,可这些质朴的上帝,到哪儿都不遵守规矩,任何指责批评都唤不醒他们已经僵化的良知,与文明世界背道而驰。西园寺曾遭战火破坏,如今这些金碧辉煌的古建筑大多是清末光绪年间所建。我无暇顾及游客们无休止的吵闹,眼睛一直盯着“小耳朵”的动向。我神情紧张,内心极度不安。拿着高音喇叭的纠察不断呼喊,提醒游客保管好随身财物。寺院管理方好心的告诫有些徒劳,反倒让游客觉得治安宣传不该大声嚷嚷,产生的噪音惊扰了五百罗汉,丢尽了现代人的脸。寺内解说员的声音温柔文雅,可惜没几个人认真听。我没心思观赏众多罗汉的威武形象,神态自若的“小耳朵”,显然是久经沙场,我发现他似乎在认真听讲解员介绍,随着人流缓缓向前移动,我断定,此刻他藏在下面的双手肯定不会闲着。</p> <p class="ql-block"> 果然有人惊叫起来,绝望地呼喊:“皮夹被偷了!”接二连三地有人惊呼,我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这里是神圣的庙堂,人们怀着虔诚的心来朝拜,却遭遇邪恶之徒在此作恶,让好心情的游客蒙上阴影。亵渎神灵,伤害游客,必定会遭天谴。我看着怒目圆睁的一尊尊金刚罗汉。我果断向“小耳朵”发出撤离的信号,“小耳朵”心领神会,立刻退出拥挤的参观人群。到了外面,他悄悄告诉我,他进罗汉堂后,看着神态万千的众罗汉,犹豫了,尤其是听了解说员的讲解,他决定放弃,这里是神圣的殿堂,有些事必须有所禁忌,“小耳朵”崇拜英雄,在这样的场合,金刚罗汉就是传说中的勇士。一向无所畏惧的“小耳朵”出人意料地选择放弃,这明智之举如同悬崖勒马。让我一直悬着的心,迅速平复下来。然而“小耳朵”还是有些愤愤不平,他说他没想到自己放弃了,却有很多恶心的家伙肆无忌惮,依旧疯狂作案。我说:“小耳朵,这不关你的事,人各有志,只要你没在这种地方作恶,你的一生都会平安的。”我庆幸“小耳朵”在关键时刻懂得放弃。</p><p class="ql-block"> 愤愤不平的“小耳朵”似乎对同行在庄严的场合犯事表示了极大的愤慨。而我冠冕堂皇的劝说词似乎更是充满了虚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我们迅速离开西园寺,决定远离寺庙古刹名胜古迹。再次查看地图,我们决定去苏州动物园碰碰运气,“小耳朵”迫切需要一个丰厚的“战利品”来鼓舞士气。很快我们就赶到了动物园,当我们满怀期待、兴冲冲地进入苏州动物园,却发现这里也不适合行动,来这里看动物的游客寥寥无几,几个大型动物展览馆,没几个游客参观,懒得搭理人类的动物都无精打采,躲在角落里睡觉。年轻夫妇带着孩子的三口之家“小耳朵”不会去招惹,人家带着孩子来动物园寻找快乐,“小耳朵”不想让三口之家扫兴而归。我笑着对“小耳朵”说:“既然你有这样的善心,却还是会大开‘杀戒’,在各地的展览会上,把一个个光鲜的富豪弄得狼狈不堪。”</p><p class="ql-block">“哪来的富豪啊?”</p><p class="ql-block"> “小耳朵”极力反驳我,“都是些冒牌富豪好不好,他们要是不炫富,我还不知道,其实他们钱包里也就几百元,当然,这点钱没了,他们还是会心疼到骨子里。”</p><p class="ql-block"> “小耳朵”闯荡江湖多年,有一套自己摸索出来的经验。他每天都会仔细看《人民日报》,主要看经济版面,上面有全国各地的展销会之类的报道,很快他就能在那里大显身手,让举办方束手无策、狼狈不堪。</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动物园转了一圈,没发现合适的目标,决定离开。经过一个猴馆,“小耳朵”突然眼前一亮,他发现了可以下手的“肥羊”。“小耳朵”让我赶紧离开去公园大门口等他,说成败在此一举。我只看到一对男女站在猴馆前,我转身朝大门口走去,心里不放心,回头远远地看着“小耳朵”,只见他已经悄悄地靠近了那对男女游客。</p><p class="ql-block"> 我在大门口焦急地等待“小耳朵”,我看着手表,每一分钟都觉得无比漫长。我最怕看到的画面是“小耳朵”被人追着往大门口拼命跑过来。我头上开始冒汗,心里紧张得不行。虽然我远离是非之地,也没有参与掩护等行为,但内心还是忐忑不安,我祈祷他平安无事,还想着诚心诚意地劝他,这是条布满荆棘的道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走了。不到五分钟,他安然无恙地朝大门口走来,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可能知难而退了。不管结果怎样,此刻他平安无事,我就谢天谢地了。出了公园大门,刚一拐弯,他轻轻地对我说:“快跑。”</p><p class="ql-block"> 啊!我有些惊讶,简直不敢相信,他得手了。</p><p class="ql-block">我们迅速跑了一段路。</p><p class="ql-block">“直接去火车站。”</p><p class="ql-block"> “小耳朵”的第二句话,表明他旗开得胜。穿过几条马路,“小耳朵”才向我讲述刚才惊心动魄的过程。</p> <p class="ql-block"> “我有预感,这对男女关系不正常,男的年纪大,女的很风骚,可能刚搭上不久。”</p><p class="ql-block"> “小耳朵”停顿了一下,拿出香烟,我们各点了一支,他猛吸一口,然后缓缓从嘴里吐出烟来,神情自若地继续说道:</p><p class="ql-block"> “我一眼就注意到这男人中山装右上口袋特别鼓,感觉应该有料,于是就激起了我必须拿下的决心。只是现场操作的条件很不理想,这是唯一的机会,千载难逢,我不想放弃。何况这对男女行为有点不雅,男的色眯眯地盯着女的胸部,那女的媚眼如丝,淫荡的表情让男人欲罢不能。我装作被猴馆里顽皮的猴子吸引,慢慢向他们靠近,正巧,笼子里的猴子发生了争风吃醋的骚乱,一只雄性猴子赢了争斗,它霸道地驱赶对手。然后,光天化日之下,这只威风凛凛的公猴心安理得地向“战利品”发起“进攻”,毫无羞耻感的猴子毫无顾忌的性行为,吸引了我们三个人的眼球,机会来了,那女的紧贴着男人左边,我正好在男人右边。公猴很快完事,躺在雌猴旁边让它抓裤裆里的虱子,这温馨又刺激的画面,也刺激了男人的欲望,那不安分的女人显然不满意我站在他们身边。男人也因为我的存在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老实地把手放下。</p><p class="ql-block"> 我必须抓紧时间行动。我装模作样,假装兴趣很浓地看着猴子打野战后悠闲地享受美好时光,故意和男人搭话:唉!还是猴子自由啊!青天白日就可以随心所欲,我们人类还是被自己束缚了,看来猴子很幸福啊!……</p><p class="ql-block"> 我故作轻松地调侃,男人完全没察觉我相交的手臂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解开了他右上口袋,转瞬即逝的机会,我屏住呼吸,手指敏捷地轻轻夹出了口袋里的皮夹。</p><p class="ql-block"> 沉浸在和身边女人意乱情迷中的男人,咧着嘴流着口水,看着里面的猴子卿卿我我。我挑衅似的又把他口袋的纽扣重新扣好,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p> <p class="ql-block"> 此刻,“小耳朵”镇定自若,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而我却难以平静,本以为他能去北京,在父母身边好好读书,谋份体面工作,怎料事与愿违,竟干起这遭人唾弃之事,我为他深感惋惜。我有些冲动地说道:“志明兄弟,真心希望你为自己活,为疼爱你的奶奶活。我敬佩你对朋友真诚、无私且慷慨至极。但我无法钦佩你今日的‘成功’。今天我再次诚恳地劝你,必须尽快舍弃你引以为傲的歪门邪道。你的成功是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太过残忍,毫无炫耀的资本与价值!等你年老时,如果子孙知晓你曾是个走偏门的前辈,他们会以你为荣,还是以你为耻?兄弟,最后还是那句话,盼你早日摆脱这刀口舔血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苏州一日游结束,我和“小耳朵”匆忙赶回上海。下午五点,我俩准时抵达云南路的小绍兴鸡粥店。曹良三兄弟也到了,大厅里满是找座位的客人。我们是常客,服务员都是熟人,很快就安排好了座位。小绍兴的白斩鸡特别鲜嫩,口味独特,因而一年四季顾客盈门。福佑路上的赌徒都喜欢来此聚餐,夏日里喝上几杯爽口的冰啤,能让人头脑清醒,心情舒畅。赢钱的不会得意忘形,因为还有明天;输钱的也不会垂头丧气,因为相信明天有翻本的机会。其实他们都明白,执迷不悟踏上这条胜负无常的路,明天也只是噩梦的延续,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嗜赌之人就像染上毒瘾的瘾君子,很难戒掉,不到倾家荡产,绝不罢休。</p><p class="ql-block"> 曹家三兄弟中,只有老三爱喝酒,“小耳朵”和我各喝了两杯啤酒。我和曹良都没喝鸡粥,每人吃了半斤白斩鸡,肚子很快就饱了。</p><p class="ql-block"> “小耳朵”把“战利品”全给了曹家老二。“小耳朵”为人处世向来仗义。每次凯旋,总是第一时间把“战利品”交到老二手中。</p><p class="ql-block"> 他自己仅留五十元钱。</p><p class="ql-block"> 他和曹家老二是小学同学,又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从小一起长大。老二的为人比曹良更胜一筹,做事很有魄力。刚踏入社会时,他“一刀”成名。在一次群架中,他只带了三个兄弟,在小东门外咸瓜街菜场与人高马大的十几个壮汉狭路相逢。面对敌众我寡的劣势,他毫不迟疑,拿出藏在身上的西瓜刀朝对方老大头上直劈下去,这果断狠绝的举动震慑住了所有人。十几个人竟然落荒而逃。看似弱不禁风的老二就此成为远近闻名的“小阿佬”。曹良是他亲大哥,外号“大阿佬”。张志明最敬佩老二,“小阿佬”的名号就是他叫响的。老二的人缘极好,在大院里人人都喜欢他,夸赞他尊老爱幼。就连辖区的派出所民警也和他关系不错。每次公安系统抓赌,老二都能提前得到消息。“小耳朵”被公安局扣押,也是老二通过朋友把他救了出来。为此,“小耳朵”对老二言听计从、忠心耿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曹良的母亲是清末民初“红帮裁缝”弟子的女儿,曹良告诉我,他外公曾反对母亲学裁缝,是母亲八岁偷艺,十三岁背着外公悄悄做了套培罗蒙样式的西装,大获成功!怜香惜玉的外公心疼女儿,又被女儿的执着和天赋打动。很快,外公家族唯一的“红帮女裁缝”在老城厢声名远扬。遗憾的是,五十年代初她母亲嫁人后,家道中落,身体欠佳,只能在家做家庭主妇,养育三个儿子。偶尔私下接些裁剪的活计。曹良的父亲是上海至武汉长江客运轮的普通水手,回到家啥也不干,就捧着酒瓶,整天醉醺醺的,脾气还暴躁,酒后家里每个人都被他轮流骂。曹良上中学后,三兄弟团结一致,把父亲捆绑起来痛打一顿。这老家伙比曹良母亲年长十多岁,却常常打骂家人,三兄弟抱团反抗,捍卫了母亲的尊严。从此,这老家伙被禁止上桌喝酒,只能独自在客厅角落喝闷酒,也不敢再骂骂咧咧了。</p><p class="ql-block"> 曹氏三兄弟本性不坏,染上赌瘾后,家里整天有一帮赌徒聚在小阁楼上,烟雾弥漫,乌烟瘴气。福民街小商品市场刚兴起时,我和曹良决心大干一场,他去舟山承包了服装厂,我负责在上海搞服装销售。开局我负责的销售大获成功,整个豫园地区,包括十六铺,所有的服装经营商铺都要我们的服装。我负责销售,同时及时反馈市面上流行的款式可能会热销。我每个星期有两天去十六铺客运码头收货,然后就逐一向商家发货。曹良母亲曾提醒我,服装销售的底价由曹良定,至于我和商铺如何定价,由我定。那时中国人的服装消费水平正在强势崛起,紧跟时尚潮流,尤其是年轻姑娘的消费能力非常强。新款式刚流行,三天后就会大量普及,所以时间紧迫,必须时刻关注街上的流行趋势,服装行业商机转瞬即逝。我和曹良配合默契,相得益彰。我被自己的成功冲昏了头脑,忘记了曹良曾是个嗜赌成性的瘾君子。每天的销售捷报让我沉醉!利润成倍增长,我懒得计算到底赚了多少钱,家里旅行包里钱每天都在往上涨。</p><p class="ql-block"> 春节前,曹良从舟山回沪,我兴高采烈,该喝庆功酒了。我满怀壮志,脸上洋溢着春风得意的笑容。除夕前一天的傍晚,我肩扛满满一大包胜利成果,兴冲冲赶到曹良家。曹良不在,他母亲戴着老花镜在缝纫机上忙碌,看到我,她再次告诫我,把我应得的钱扣出来,她表情真诚又严肃,我有些惊讶,也有些感动,笑着对曹良母亲说:“所有的钱都在这儿,生意这么好,我想让阿良继续加大投入,好多商家都拼命催我要服装。”曹良母亲抬头望着阁楼,对我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我告诉你把自己赚到的钱分开不会错的,否则……唉!”她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p><p class="ql-block"> 这时,老三拿着热水瓶从阁楼上下来,看到我拿着行李包,问我:“怎么?要去外地旅游啊?”阁楼上似乎有很多人,说话声都很压抑,我顿时明白,楼上有赌局,我有些尴尬,感觉不太妙。老三这机灵鬼很聪明,知道我拿钱来了,急忙告诉我,快上去,老大输钱了,你来的正是时候,有翻本的机会。曹良母亲看着我,我犹豫不决。这时老二打开阁楼门叫我上去,他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我别无选择,这是个错误的时间,我做了错误的决定,拎着沉重的一大包钱上了楼!这是我最后一次上曹良家的阁楼,也注定我这辈子与服装销售无缘,尽管我做得有声有色,前景一片光明!</p><p class="ql-block"> 小阁楼里烟雾缭绕,杀气腾腾,几个赌徒围着方桌,桌上堆着一叠叠钱,曹良脸色发青,眼睛布满血丝,其他几个赌徒也是脸色阴沉,表情狰狞,嘴唇上横着冒烟的香烟。这帮赌徒鏖战一夜,还在继续。曹良看到我,青灰色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老三拿着灌满的水瓶走进房间,指着行李箱说:“老大,陆阿哥带来一大包钱。”</p><p class="ql-block"> 我点点头,把行李箱拿到曹良身边,告诉他,半年来赚的钱都在里面了,包括我的本金。</p><p class="ql-block"> 事后我很后悔,应该把投入的本金自己留下。可我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以为前途一片光明。曹良看到我打开的行李包,顿时眼睛一亮。里面全是钱,我告诉他,这里面究竟有多少钱,我没数过,每天收到销售款就扔包里,也没记账。我感觉自己太天真,居然相信未来会无比辉煌,我就是负责销售的大总管。曹良看到这么多钱似乎很满意,也许赌了一下午,精神状态很差,这些钱给他带来了希望,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他让我在旁边坐会儿,没时间和我叙旧。围着桌子的几个赌徒,相互用眼神交流,表情意味深长,心照不宣,他们是一伙的,我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这些钱很快就会成为他们的囊中物。可惜啊!曹氏三兄弟毫无察觉,以为都是赌场朋友,不会有诈。愚蠢的三兄弟和这几个赌友博弈,从未赢过大钱,偶尔有点收获,也只是一顿晚饭钱。麻痹大意啊!这是一场血腥的厮杀,赌徒肯定会下狠手。弥漫的烟雾充斥着阁楼狭小的空间,我无心观战,何况里面有一部分是我的本金和血汗利润。我站起来,果断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阁楼,心情极度沮丧,这就是我的老同学,一个脑残的赌徒,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赌棍。</p><p class="ql-block"> 我离开曹良家那一刻,就知道结局是血本无归。曹良从舟山带来六多万购买制作衬衫的设备款,我到他家时,他已经输掉了这笔公款。据说这六多万现金是舟山定海镇几个镇领导的集资款。曹良一天一夜输了十多万,包括我行李箱里的钱。我的服装销售总经理梦破碎了。</p> <p class="ql-block"> 中学三年,我结识了众多新朋友。曹良家在福佑路,我和他在学校里的表现普普通通,平时在班里我颇为低调,在讲成份论的年代,家庭出生严重影响了我在班里的活跃度。我的活动范围主要在校外。</p><p class="ql-block"> 初三那年,我们班约有二十个男同学结伙偷盗商店商品,就连班长也未能幸免。起初他们偷居民挂在窗外的衣服,后来发展到去服装店偷,几个人相互掩护扒商店柜台,胆子越来越大,欲望的沟壑难以填满,最终事情败露,所有人接连被带进警局交代。班里上课就剩我和曹良两个男同学,曹良跟我说,他早就知道班里有人在商店偷东西,曾有同学想拉他入伙,被他拒绝了,他觉得偷窃行为很可耻,不屑与他们为伍。因为这次事件,我和曹良相互欣赏,自此成为亲密无间的好友,一直到中学毕业。</p><p class="ql-block"> 让我对他另眼相看的是,我在闵行重型机器厂上班的第二年,有一天曹良来厂里玩,午饭后,他拉着我去铸钢车间宿舍看望一个朋友。到了那儿我才晓得,他的朋友竟是重型厂大名鼎鼎的流氓老大,70 届的“小黑皮”。这“小黑皮”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留着板寸头,肤色像印度人,是名副其实的黑皮。这家伙在厂里声名远扬,各个车间的混混都拜在他门下,我车间的几个捣蛋鬼见了他都像听话的哈巴狗,围着他争着递烟套近乎。我悄悄跟曹良说,“小黑皮”在重型厂可是头号大佬。曹良听后哈哈大笑,伸手对着“小黑皮”的脑袋狠狠拍了两下,嘴里还打趣道:“哟,黑皮你出息啦,在厂里这么有名气啊,我是不是也得叫你一声大哥呀!”</p><p class="ql-block"> 没想到曹良对小黑皮的态度就像对一个“小混混”,一点面子都不给。而“小黑皮”此刻的表现却是毕恭毕敬,对曹良的态度完全是小弟对大哥的那种卑躬屈膝,让我简直难以置信。曹良没再继续打击他,把我介绍给了“小黑皮”。</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最好的中学同学,希望在厂里你能多照顾照顾。”</p><p class="ql-block"> “小黑皮”和我握了握手,对曹良说,“你同学在设备动力科上班,我认识他,他曾经在重型厂赤手捕捉到一条比手臂粗的两米五长的乌梢蛇,轰动全厂,那天我和几个兄弟晚饭后在一号路上散步,亲眼目睹他捕蛇的壮举。”</p><p class="ql-block"> 我和曹良在金山学农时捉蛇的经历他是知晓的。所以“小黑皮”的这番介绍曹良并不惊讶,他盯着“小黑皮”继续调侃,“老大,我同学是老实人,你们虽不在一个车间上班,但还是希望你多关照。”</p><p class="ql-block"> “小黑皮”果然很重视曹良的嘱托,第二天中午,来我车间在众目睽睽之下特意和我亲切握手并热情的寒暄几句,当时,车间里有许多职工觉得不可思议。</p><p class="ql-block"> 我师傅事后问我,“重型厂黑老大怎么会和你握手,而且态度谦卑。”</p><p class="ql-block"> 我告诉师傅,“小黑皮”叫我同学老大,我知道的就这些。</p><p class="ql-block"> 师傅笑着说,“这就像自然界一物降一物的现象,你同学是“小黑皮”的克星”</p><p class="ql-block"> “小黑皮”家也在福佑路,小时候没好好读书,几乎是个文盲,上小学打架,进入中学还是打架,别看他在重型厂牛逼哄哄当了黑老大,他在社区却是曹家老二兄弟手下的一个小弟。頁不敢相信“小黑皮”在厂里的表现和在社区的表现竟然是同一个人。</p><p class="ql-block"> 我在学校默默无闻,却被辅导老师推荐加入校文艺小分队,经常参加校外的大型歌唱表演,在学校领唱样板戏。曾脱离课堂几个星期在区文化宫排练节目,这书还怎么念。因此,72届初中生有太多的文盲不足为奇。关键是曹良不是小分队的,却总是来区文化宫陪我到排练结束,一块回家。那段时间我很感动。</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在那个风云变幻的年代,和顾青贩烟,及“小耳朵”和曹家三兄弟的故事如同一部跌宕起伏的传奇。</p><p class="ql-block"> “小耳朵”看似洒脱不羁,却在歧途中越走越远,令人惋惜。</p><p class="ql-block"> 还记得那次苏州之行结束后,我与曹家三兄弟相聚在小绍兴鸡粥店。这里是福佑路上赌徒们的常聚之地,热闹非凡。白斩鸡的美味让人难忘,可更让人难以忘怀的是这里弥漫着的复杂氛围。赢钱的故作镇定,输钱的心怀不甘,而他们却不知,这无尽的赌局只是一场虚幻的梦。</p><p class="ql-block"> 曹氏三兄弟,各有各的性格。老三好酒,曹良与老二则有着自己的江湖故事。老二的“一刀”成名,让他在这片土地上有了威名。而曹良,虽有着母亲的聪慧基因和父亲的倔强脾气,却在赌桌上迷失了自我。</p><p class="ql-block"> 曾经,我与曹良在服装生意上风生水起。那是一段充满希望和激情的时光,然而,最终却被赌局毁于一旦。当我带着满满的收获来到曹良家,看到的却是烟雾弥漫、人心叵测的赌桌。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梦想的破碎,未来的黯淡。</p><p class="ql-block"> 时光流转,如今回想起来,那些往事依旧历历在目。是命运的捉弄,还是人心的贪婪?或许,这就是生活给予我们的深刻教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