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9b9b9b">东天山主峰博格达峰</font></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9b9b9b">(1993年作者于飞机上摄像的截图) </font></h5><div><br></div><div> 近期,一向凤体不佳的老妻,似乎精神颇有起色,受邻居友媪“蛊惑”,忽然说这一辈子总要去一次新疆。考虑到她的膝盖早已是铁(钛,置换)的,我的后腰也打了四颗铁(钛)钉,在网上查了查,于是就订了新疆旅行社的“新东方快车”项目,在新疆最富特色的地方南疆一遊。</div> 这趟车是新疆中国旅行社打造的列车旅遊项目。新疆地域广大,城市之间都是戈壁瀚海沙漠,动辄几百千米,利用火车旅行,若在城市间运走,睡上一夜,正好到下一城市;在城市范围内活动,有旅行社大巴安排,赶上活动较多,还在城市酒店过上一夜,可以调整生活,对老年人最是适当。<div> 我也有20多年没到新疆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是常跑新疆的。中国钱币学会考虑到在中国的史书中,由于大汉族正统史观的影响,关于少数民族的记载很少,有些民族政权,甚至根本没有专史,比如西夏。于是1985年,学会在沈阳召开了第一次少数民族货币研讨会。会议讨论之热烈,材料之丰富,令我们大受鼓舞。<br></div><div> 第二年,趁势在新疆召开了第二次研讨会,更让我们大为惊讶。新疆的货币史工作者在会上展示了很多内地学者专家们见所未见的少数民族钱币品种,代表着曾在西域这块土地上活跃过的民族政权。最令人吃惊的,是旅顺博物馆研究人员揭示的所藏11枚和田马钱。原来那是日本“探险家”从新疆掠去的,日本投降前藏于旅顺。而此前,只有黄文弼曾经发现过一枚,现藏中国历史博物馆(今国博)。<br></div><div> 这种钱币红铜质,圆形无孔,有两类,一类较大,一类较小。<br></div> 大的一类正面中央有一匹马,周边是极少见的民族古文字。背面环一圈装饰纹,内里一圈是汉字“铜钱重廿四铢”。 小的一类正面也是一匹马或一头骆驼,周边一圈民族古文字,背面是汉字“六铢钱”。<div> 因为这种钱币主要出现在和田地区,就被俗称为“和田马钱”。<br><div> 同年11月,到伦敦参加世界钱币学大会,会间大英博物馆的钱币研究专家克力勃先生邀请我们到他办公室,请我们察看80年前斯坦因从和田搜集的“马钱”,竟有200多枚,令我们大为惊讶。克力勃先生还把他关于这种钱币的长篇研究论文赠送给了我。回国后我把他的文章翻译后发表在刊物上,竟引起有关学者和收藏家们的热情关注。</div><div> 这种钱币,是用欧洲钱币的制造方式打压制造的,图案中用了在古代南亚、中亚的民族古文字,叫做“佉卢文”;却也有汉字,而且用的是秦汉的重量单位“铢”。其钱币单位六铢和廿四铢的四倍差,正与希腊钱币德拉克马和4德拉克马完全一致。这些特征,完全是中西文化在塔克拉玛干南缘交融的表现,非常值得深入探究。</div><div> 由此开始了我对西域历史和货币的关注,也由此,我经常参加有关新疆的研究和会议。<br></div></div><div> 1993年,更是作为领队,带队在南疆考察古代民族货币,环绕塔克拉玛干沙漠,历时一个多月,走了一圈。为此我亲自设计了考察队的LOGO,以和田马钱为原型,中间一头骆驼,周边是马钱古文字风格的英文“CHINA NUMISMATIC SOCIETY”(中国钱币学会)和“SILK ROAD”(丝绸之路)。<br></div>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南疆,发展程度很低,特别是塔克拉玛干南缘,昆仑山北麓,道路尤其恶劣,沿途服务基本没有。绿洲之间相隔数百里,常常要在红柳、芦苇间穿行,最多能赶上路边的小摊,吃一碗拉条子,几瓣干蒜。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9b9b9b">在路边小摊吃拉条子</font></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9b9b9b">(1993年考察途中)</font></h5><div> 我最后一次到新疆,是1998年,走新修筑的沙漠公路,从大漠北缘的轮台到南缘的民丰,500多千米,一天赶到。算来,有26年了,我也很想看看20多年后今天的新疆。</div><div> 于是,我们登上了“新东方快车”。<br></div> <div> 我原本的想法是,多年没来新疆了,看看有什么变化,稍稍对比一下,都没想写什么美篇。谁知一趟走下来,感慨颇多,竟是禁不得要下笔写写了。</div><div><br></div> 这趟新东方快车的主题是南疆,环绕塔里木盆地一周。不过起点既然是自治区首府乌鲁木齐,新东方方面也就为乌鲁木齐安排了一天。这一天,在出团通知上,是参观生态园,但是先去新疆自治区博物馆。新东方方面说,参观博物馆是“赠送”。<div> 自治区博物馆我早年早已参观过,当时在乌鲁木齐也是一座有一定规模的建筑,只是真正参观者寥寥。我还买了博物馆的一套文物幻灯片。<br></div> 如今博物馆早已搬入新家,壮阔宏伟,参观者众,尤其是中小学生,熙熙攘攘,人气很旺。 为免枯燥,就不带列位看官参观了,去看下一个景点,乌鲁木齐古生态园吧。<div> 说实话,乌鲁木齐虽然是民族自治区的首府,但因为处于北疆,城市中汉族人数实际上超过少数民族,约占百分之七十多。所以就城市风貌而言,乌鲁木齐与内地大城市没有太大区别,近年经济发展,更是高楼林立,要看民族风情,就必须到南疆去了。看看生态园,也是乌鲁木齐近年创建的旅遊项目。<br></div><div> 生态园包含几个方面,力求展现新疆地区的历史生态面貌。第一个项目就是硅化木。<br></div> <h3> 硅化木,说得浅白一点,就是有树木形象的石头,而不是树了。它反映的是大地的沧海桑田,是自然正道。树木的成分本是碳水化合物,是真正的有机物。一亿多年前,遇到地质突变,大地沉降,巨大的树木被深埋到了地下,在高压、高温下,经历了漫长的时间,树木的碳化物质逐渐被地层中的二氧化硅渗透、置换。由于是这过程是长时间极缓慢地完成的,所以树木的原型并没有变化,而内涵却逐渐变为了硅化物,也就是石头。要知道,二氧化硅可不是普通的石头,水晶、玛瑙之类,成分都是二氧化硅,只是结晶形态和所含杂质不同而已。</h3><div> 这个变化是如此神奇,石头完整地呈现着树木的原形,即便把它剖开,它的树皮、年轮、髓心都清清楚楚、历历在目。<br></div> 这是用硅化木剖开、抛光制成的遊人休息桌凳,硅化木的表皮、横剖面、纵剖面,都清晰地展现出来。<div> 新疆北有阿尔泰山、中有天山、南有昆仑山,都是以地质年代计沧桑变化剧烈的地区,所以硅化木的产生条件非常充分,硅化木的埋藏也就比较丰富。为了防止乱挖乱採,破坏环境,园方把新疆各地发现的硅化木集中起来展示,形成了国内最大规模的硅化木园。</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硅化木成林</h3> 这两根躺在地下的硅化木,长达56米。想像一下,它们当年站在树林中的时候,是多么的高大雄伟。<div><br></div><div> 硅化木园的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园地,集中了一批石人。<br></div> 在新疆和内蒙、外蒙草原上,常常会看到这样的石人。最可贵的,我曾经在伊犁2000多米海拔的昭苏草原上,看到一个石人,他的下部刻满了古粟特文的铭文。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9b9b9b">昭苏草原上的石人(在下摄于1991年)</font></h5><div><font color="#9b9b9b"><br></font></div><div> 这种石人,是古代遊牧民族中常见的习俗遗存,常被称为“石巴巴”。石人通常立在埋葬有死者的土地上,一手屈臂,手拿一只酒杯,一手半垂,腰间束有腰带。但它的意义是什么,学者们还有不同的见解。有的认为是死者的形象,有的认为是死者生前的战利表现,被死者打死的敌人首领,等等。</div><div> 园里展现了两只猛禽,不过是一只金雕,一只秃鹫。<br></div> 其实,这个“生态园”主打的,就是马。据导遊说,园主爱马成癖,所以创办了这个生态园。硅化木、秃鹫等等的收集,都是陪衬的,当然,也是应该做的。<div> 网上查了一下,果然,园主陈志峰,不仅是野马集团董事长,还是西域摄影、西域油画之类团体的会长,还是自治区十大优秀青年、优秀共产党员。<br></div>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9b9b9b"> 野马集团董事长陈志峰</font></h5><div> 所以,进入马的区域,首见的是一幅幅巨大的马的油画和摄影作品。</div> 不但有画中的好马,而且他还从世界各地收罗了几十匹名马,其中还有若干“汗血宝马”。<div> “汗血”马一说,始自《史记》。司马迁在《史记·大宛列传》摘录了张骞从西域回国后的报告,其中说到大宛(宛,yuān,读渊):大宛在汉正西,去汉可万里。其俗耕田,田稻麦,有蒲陶酒。多善马,马汗血,其先天马子也。其属邑大小七十余城,众可数十万,其兵弓矛骑射。<br></div><div> 汉武帝听取了张骞的汇报,大为动心。武帝本来好马,且汉代,马就相当如今战场上的坦克车,好马就是战斗力。正好西北地区的游牧民族乌孙为抵御匈奴,向汉朝求娶公主,武帝就以要马为条件,乌孙只得向汉朝献马,其中就有得自邻国大宛的汗血马。武帝一见汗血马,立时倾倒,亲自作歌:</div><div> <font color="#b06fbb"> 天马来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font></div><div><font color="#b06fbb"> 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font><br></div><div> 为得到更多的汗血马,武帝派了李广利(这个李广利可算武帝的“半个”大舅子,他的妹妹是武帝的宠姬李夫人),率大军远征大宛,去要宝马。</div><div> 武帝不了解的是,早在此前200年,希腊(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军就已经征服了中亚,大军进入河中(锡尔河、阿姆河之间,今乌兹别克斯坦地区),向河中、大宛地方派驻总督,建立希腊人城市,大批希腊人移民中亚。大约40年前,北方草原上大批游牧人(西方称之为斯基泰,中国称之为塞人)南下,又占据了希腊人的城市。所以大宛地区的城市,早已不是农业民族的城市,而是远比原住民先进的希腊文化和游牧民族的强悍性格的混合体,也就是张骞说的其兵能“弓矛骑射”。<br></div><div> 武帝听说,大宛的贰师城是汗血马的集中饲养地,他封李广利为“贰师将军”,专奔贰师城取马。其间曲曲折折,两度远征,用尽全国资源,才控制了大宛,获得了儿马(牡马即公马)骒马(牝马即母马)三千多匹,其中真正属于汗血的,约有数十匹。武帝以此作为繁育马匹的基础。</div><div> 武帝所知的大宛养马的贰师城,地当今天塔吉克斯坦北部的乌拉秋别(已改名“伊斯塔拉夫尚”)。<br></div> <h5><font color="#9b9b9b"> 乌拉秋别穆格山古堡。苏联时期,这里曾经出土大批粟特文、汉文文书,即著名的“穆格山文书”。已改建为历史博物馆。</font></h5><div> 但是今天汗血马的驯养地已经不是这里了,而是千里之外的土库曼斯坦(两地直线距离超过1000千米)。</div> 应该说汉代囿于时代知识局限,只知大宛,而这种所谓汗血马,是中亚广大地区的马种。历千年风雨,如今只在土库曼得以发扬光大。在土库曼,它的正式名称是“阿哈尔捷金马”,它是土库曼斯坦的骄傲,在土库曼的国徽上,它居于图案正中。 它也作为国礼,赠送贵宾,以示友好。 乌鲁木齐生态园的陈志峰董事长爱马,为了他所收藏的汗血马和各种好马,建了豪华的马舍。 每匹马都住单间,每当遊客走过,这些马都驯熟了似的频频点头,引得美女们纷纷和它们单独合影。 在展示出来的众多宝马中,我最看好的就是这一匹,我看它才是真正的汗血宝马。 果然,在后来的骑术表演中,它就是群马的领袖。 陈老闆还收罗了一批小矮马,出来表演的时候,就像幼儿园放学。 甚至还有一匹据称是世界最大的品种。 <div> 很显然,这是一匹輓马。人工驯养马在用途上,大致分为乘骑马和輓马两大类。当然还可以分为一些小类,譬如蒙古马就是乘骑和车輓两用型;乘骑中还有军马和赛马等不同类型。而輓马大多比较粗壮高大。这马让我想起唐朝韩幹画的“圉人呈马图”。</div> 圉人,在《周礼》中就明确说是“掌养马刍牧之事。凡宾客、丧纪、牵马而入陈。”那这就是礼仪中用壮声色的马了。<div><br></div><div> 生态园也不只驯养、表演,也在研究繁育方式和培养优育马种。<br></div>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9b9b9b">稀释处理马的精液</font></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9b9b9b">(乌鲁木齐晚报摄)</font></h5><div> 在参观中,导遊随意地向一片工地一指:“那是普氏野马”。这无意的一指,引起了我极大的注意。</div> 普氏野马,正式名称是“普尔热瓦尔斯基野马”。普尔热瓦尔斯基(Пржевальский),沙俄时代著名探险家。他既是一个充满科学精神、勇敢精神的探险家,又是一个带着一身殖民思想的,傲慢、残忍的强盗和间谍。他到过中国多个省份,搜集了大量中国的经济、军事和社会情报。他曾说:“在中国,你只要囊中有钱,一手持枪,一手拿鞭,你就能到处通行无阻……为了传播文明,欧洲人应该带着这三件东西到这里来。” 1879年(光绪五年),普尔热瓦尔斯基带着一个助手,一个标本制做师和一小队哥萨克兵,从外蒙古进入中国,计划通过青海去到西藏。由于遭到藏民的强烈反抗,他没能进入西藏,但他在途中发现了一种野马。<div> 当时在欧洲的生物学术界,普遍认为野马在野外已经灭绝。所以当他看到野马时十分兴奋。但野马跑得飞快,他无法追上。于是他举枪射杀了几匹野马。然后由标本制做师做成标本,通过驿站寄回了圣彼得堡。<br></div><div> 野马的发现轰动了欧洲学术界,各国纷纷掀起追寻野马的热潮。野马既很难捕捉,就捕捉野马的马驹,然后圈养起来。这种野马,也被动物学界正式命名为“普尔热瓦尔斯基野马”(<i>Equus ferus przewalskii ,</i>动植物的拉丁学名必须用斜体,这是学术规范),我们国家就称其为“普氏野马”(还有一种他发现的新物种“普氏原羚”,在青海湖)。<br></div><div> 到20世纪70年代,蒙古和中国都宣布,普氏野马在自然界已经灭绝。为了拯救野马,中国从荷兰、英国、美国、德国等分别购买了一些圈养的野马(分别购买是为了尽量使血缘较远),建立了野马自然保护区。<br></div><div> 近年,科学工作者通过线粒体DNA技术研究,发现野马尽管在形体上和驯养的家马很相似,而且在动物分类学上同属马科,但普氏野马不是现存家马的祖先。换句话说,现在的家马,不是从普氏野马进化而来的。就是说,普氏野马与家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亚种,这在科学上更有着重大的意义。<br></div><div> 趁着人们兴高采烈地等着看骑马表演的时候,我专门去看那些普氏野马。<br></div> 那些普氏野马就在工地一角一间光线幽暗的马厩里,马厩地面没有清扫,一些马粪、马尿随意撒散,两只简陋的马槽里有一些青饲料,三匹野马在里面随意走动。水槽在马厩外面,马们想喝水恐怕还够不着。与那些高贵的宝马们的“豪宅”相比,几乎是天壤之别。 野马体形比普通家马略小,毛色一律浅棕,马鬃短而直立,马背有一条黑线直贯马尾。在这个简陋的马厩里,它们很安静,走来走去,似乎习惯了旁边工地的嘈杂。 也许,这只是临时的措施,也许,旁边的工地就是为它们盖新宿舍。我总归抱着好意猜想。<div> 无论如何,亲眼看到了普氏野马,就感觉不虚此行。</div><div><br><div> 马术表演结束,一天的节目也完成了。大家上大巴回饭店。晚上就要离开乌鲁木齐奔赴南疆了。<br></div></div> 在乌鲁木齐的火车站候车室里,为了给大家消磨时间,旅行社暖心地请来了维吾尔演员来表演舞蹈,赢得了一片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