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母亲的窑洞</p><p class="ql-block"> 周会芳</p><p class="ql-block"> 过了“小寒”,天气渐渐寒冷,大哥担心住在老家的母亲受冻,就连哄带劝,开车把母亲接到有暖气的城里来了。</p> <p class="ql-block"> 母亲不愿意住在城里,总是记挂着老家的窑洞。我们去大哥家看望母亲,说话也是小心翼翼,尽量哄她开心,好稳住她能在城里度过冬天。哪知没过两天,八十多岁的母亲就有些坐卧不宁了,一会儿走到窗前朝外张望,一会儿又自言自语说:“要是,能把咱家的窑洞搬来,多美!”</p> <p class="ql-block"> 我们听了,就笑母亲幼稚,老家的窑洞,怎么能搬到城里来呢?这对于母亲,对于从窑洞里走出来的我们,也许是一个永久的梦,但我们听得出,母亲是想念她的窑洞了。母亲又轻叹一声说:“唉,千好万好,都木咱家的窑洞好啊!”大嫂也劝母亲:“就住这儿吧,兄弟姐妹来看你,多方便。”母亲低头不语,一副想家的模样。大哥叹口气说:“娘老了,离不开她的窑洞喽。”母亲土里刨食,土里为家,黄土窑洞就是她永久的家。大哥无奈,只好顺从母亲的心愿,把她送回老家去了。</p> <p class="ql-block"> 母亲住了一辈子的窑洞,据说已有三百多年了,如今依然在风雨中静默着,沧桑着。窑洞,承载着几百年的宗族历史,也承载着几代人的香火传递,窑洞,延续着我们的生命,也延续着我们的情感。</p> <p class="ql-block"> 那是一孔打在土崖上的窑洞,窑头上生长着一棵柏树,旌旗一般高高飘扬,如一缕温暖的炊烟,与我们的烟火日子捆绑在一起。春夏时节,窑头上钻出青青小草,那是被风带上去的草籽生根发芽了。秋天,荒芜的野草如厚厚的毛毡铺在窑头上,护着窑头不被雨水淋坏。窑门用蓝砖拱券,窑脸上挂着蒜辫,辣椒串,玉米穗,也挂着农俱。门前一棵枣树,乡村女人一般,结出满树的爱情果实。树下是一地斑驳的绿荫,似一片祥云,笼罩着窑门,也笼罩着我们婆娑的生活。窑洞有四米宽,三米高,三十多米深,窑顶被烟火熏成黑色,纵横着几道深深的裂缝,偶尔还会落下几颗土疙瘩。两边窑壁上依次打了七个窑坎,门口两个,一个盘着煤火台,一个凳着大案板,里边五个,分别放着老式木床或凳着木板,那是我们睡觉的地方。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姑姑和兄弟姐妹,一家三代十一口人,就住在这一孔窑洞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一家人在窑洞里吃喝,在窑洞里做活,听着彼此的鼾声安然入睡,生活的馨香就弥漫在这年岁深远的窑洞里了。</p> <p class="ql-block"> 母亲跟了父亲后,一直生活在这孔窑洞里。母亲把年迈的公婆当爹娘,把年幼的小姑子当孩子,把陪嫁的床单做了衣服给家人穿。母亲个头矮小,总是踩着一只小凳子在大案板上切菜、烙馍、擀面条,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一家人的吃穿用度。我们姊妹六人,都是在窑洞里出生,在窑洞里成长。每天清晨,母亲总是最先起床,做好饭,再挨个儿喊醒我们,从温缸里舀出热水,让我们洗手洗脸刷牙。吃过饭,母亲又从炕洞里掏出热乎乎的红暑放在我们手里,看着我们上学去。晚上放学,沿着窄窄的村路走回家时,透过窑门上方的窗棂,就能看见,窑洞里有一盏灯火在等着我们,虽不明亮,却很温馨。那是母亲的等待,也是幸福的等待。闪烁跳跃的灯火照在煤火台上,奶奶纺线,母亲做鞋,姑姑绣花儿,各人手里都在忙着各自的活儿。</p> <p class="ql-block"> 煤火台上是个温暖所在,整个冬天,一家人都是围坐在上面取暖。有邻人串门来了,母亲就招呼说:“快坐煤火台上。”这是一句阳光明媚的话语,饱含有关切,饱含有尊重,也饱含有说不出的乡村厚道。煤火台上放着一本书,是父亲经常翻看的。书里有父亲的经历,也有父亲的人生。后来父亲不再翻看了,母亲就拿来夹了鞋样。鞋样有大人的,小孩儿的,有男人的,女人的,有闺女媳妇的,也有小脚儿老太太的,日积月累,竟夹了厚厚一本。除了鞋样,还有剪成的花朵、树叶、青蛙、小鸟,还有双喜和鸳鸯。衣服破了,母亲不用补丁,而是挑选一个图案绣在破处,或是一朵花儿,或是一只猫,甚是好看。母亲手巧,心也巧,把贫穷的日子过出了诗意。</p> <p class="ql-block"> 窑洞里也发生过玄妙的故事。一个安睡的冬夜,忽然“扑通”一声,从窑顶上掉下一坨土块儿,落在大哥床铺上。惊醒的父亲点亮油灯,慌忙朝大哥床铺跑去。到了跟前,父亲看见,13岁的大哥,睡姿依然那么随意,那样舒坦,伸臂岔腿摆作一个“大”字,那坨土块儿正好落在大哥两腿间。母亲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擦去大哥脸上的尘土,虔诚地说:“窑洞老了,也有灵性啊!”</p> <p class="ql-block"> 窑洞门前的树一天天长高,窑洞里的孩子一个个离开,爹娘,也一年年衰老了。父亲去世后,母亲在人生旷野中踽踽独行,回想过往岁月的夫妻情深,回望人生之路的春诚淡然,裹挟着深沉质朴的传统情怀,以及对生命的真情实感,窑洞里的一切都成了母亲悠远的记忆。窑洞里那些陈旧的物件儿上,都留着母亲的痕迹,留着母亲的陈年往事。母亲老了,依然靠回忆生活在她的窑洞里。</p> <p class="ql-block"> 母亲的窑洞是村子里最大的窑洞,父亲当生产队长时,全队人都挤在窑洞里开会。窑洞里过去热闹,现在依然热闹,每次回去,总能听到窑洞里传出的欢声笑语。窑洞里冬暖夏凉,天然生就,村子里的老人们,也喜欢聚在窑洞里陪母亲喷闲话儿,拉家常。母亲年轻时喜欢唱戏,扮演过花木兰和秦香莲。母亲也喜欢常香玉的戏,常香玉的老家,就在离这儿不远的董沟村。母亲爱戏,也把日子过成了戏,把她的人生过成了戏。母亲常说:“戏,有多种,喜剧、悲剧,都有,那就看你,把自己的日子儿过成啥样儿的戏了。”如今,母亲又参加了村里的老年秧歌队,跑旱船,拉犟驴儿,秧歌队里的彩绸、扇子、锣鼓、旱船,也都放在母亲的窑洞里。</p> <p class="ql-block"> 我们回去探望母亲,坐在窑洞里跟母亲聊天儿,感觉是那样亲切,那样温暖。那厚厚的土层里,渗透了母亲所有的情感,母亲和窑洞已经融为不可分割的整体了。母亲的窑洞,是我们生命的起点,是我们朴素的老家,也是我们的根。这根,发了芽,开了花,生长出了不散的乡愁。母亲的窑洞,还有窑洞里母亲的身影,都在冬去春来中渐渐遥远,但却成了我们永远的记忆。</p> <p class="ql-block">窑洞,是母亲的精神依托!</p><p class="ql-block">窑洞,其实就是母亲!</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 :</p><p class="ql-block"> 周会芳,郑州市作协会员,热爱朗诵,现任“新山东文学社”平台主播。钟情于诗歌、散文写作,有文章发表于多家媒体平台、纸质刊物,愿以一抹温婉,书写人生精彩。</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