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远去的经典——回望早年读过的诗歌小说

汤晓华

朋友，还记得半个世纪前曾经读过的诗歌小说吗？还记得它们的作者和内容吗？还记得初读时的感觉吗？如果重温它们，你的感觉还会与初读时一样吗？岁月的潮水冲刷着所有的过往，但冲不走留守心底的珍藏。面对当下文坛的乱象与文字的泛滥，回望陪伴我们一路走来的那个特殊年代的为数不多的文学作品，让我不能不对那个“铅字如金”的文学高光年代的经典，心存敬意，尽管它们带着深深的年代印记和重重的历史风霜。 读现代诗，是从贺敬之的《放声歌唱》开始的。那是恩师朱宝帆，为我播下的第一颗诗歌的火种。贺敬之的政治抒情诗，高亢豪迈，激情奔放，气势磅礴，声韵优美。尽管有人以为贺诗直抒胸臆直白表达，激情有余诗意不足，但我依然是贺诗的铁粉！因为他，诗言大志，文载大道。看看今日的诗坛，漫天的风花雪月，遍地的无病呻吟，通篇的不知所云，连放屁打隔尿坑下半身都煌煌登堂，小情小调无情无道已埋葬了诗骨诗魂！ 贺敬之的《西去列车的窗口》，让我从中学亢奋到今天。就是这个“窗口”，让我在五十多年后，放弃高铁放弃飞机，特地坐上西行的绿皮火车，穿越河西走廊眺望祁连山头，感受那趟半个世纪前的“西去列车的窗口”，感受“九曲黄河的上游高原上月在中天的时候”。我在美篇《致敬半个世纪前的声音》中，将此诗的激情朗诵放在首位。今年是贺老百岁诞辰，媒体将举办贺老百年诗歌朗诵纪念活动，遥祝贺老长寿再长寿！ 政治抒情诗，是那个时代的最强音。贺敬之的颂歌与郭小川的战歌，是政治抒情诗的颠峰之作。南方的甘蔗林北方的青纱帐，团泊洼的秋天，望星空，万里长江横渡，向困难进军！字如战鼓，声如号角，铿锵激越，催人奋进！其中亦不乏哲理深思。消极萎靡颓废在那时是见不得阳光的。 当然也有牧歌，也有柔和轻快清新明朗的风格，赞美纯真爱情，反映劳动生活，表现平凡人生。此类的代表是闻捷的《天山牧歌》。可惜的是，他与戴厚英百日之恋的结局竟是自杀，戴厚英的结局竟是被她施恩的老乡残杀。人啊，人！ 当然也有山水：十里桃花十里杨柳十里红旗风里抖江南春浓似酒。千山雪一夜化尽一江水也绿了几分。如此清新灵动飘逸柔美的诗，看如花苞初放，听似泉水涓涓，它们出自五十年代与李瑛、张永枚、梁上泉齐名的诗画名家严阵之手。 马雅可夫斯基的《给青年》，在那个年代风糜一时，他创造的“楼梯式”诗行，被郭小川、贺敬之效法，他的长诗《列宁》《好》，被认为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诗歌的奠基之作。这位被斯大林称之为苏维埃时代最优秀的诗人，不到四十岁自杀。文人，尤其是诗人，是抑郁症的高发群体。海明威，莫伯桑，法捷耶夫，川端康成，屈原，王国维，陈梦家，三毛，张纯如，老舍，杨朔，顾城，海子……他们用自己的作品给人以力量催人奋进，但自己的生命却终结在绝望。 一列从北平向东开行的平沈通车，正驰行在广阔碧绿的原野上。当蔚蓝的天空和碧绿的原野之间，突然出现一望无际的大海，她贪婪地望着，忘记了走路。林道静就是在列车上、大海边出场的。哹啸的列车无边的大海，从此永驻我心。几十年后去北戴河听课，晚上独坐礁石凭海听风，林道静与余永泽在海边的场景油然浮现。 京剧《智取威虎山》中少剑波的扮演者，太过老壮了。小说《林海雪原》中的少剑波，年轻英俊。东北我虽去过多次，但始终没有实地感受林海雪原，憾之。 燃起对壮阔无边草原的热望，是玛拉沁夫的《茫茫的草原》。作品展示的美丽的草原风光，浓郁的草原气息，独特的草原文化，波澜壮阔的峥嵘岁月，令人陶醉神往。这部史诗般的经典巨著，是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的一座高峰。多年后，当我置身内蒙草原，少时的感觉被眼前的沙化粉碎了。也许，有些景象只有在文学中才更美；也许，留存心中的少时景象才更美！也许，我们本不该去实地败坏长存心中的美好。虚幻，有时比现实更美！ 在我极为有限的阅读中，象《红岩》这样留下那么多至今难忘的人物形象是不多见的。江姐、双枪老太婆、华子良、小萝卜头，独具光彩，甫志高，徐鹏飞，亦栩栩如生。 《铁道游击队》的小说影响极大，连环画、交响乐、电影、电视、舞剧、京剧、评书、油画等跨媒体跨体类衍生互文，斑斓多姿。吕其明创作的同名电影主题曲“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及同名交响乐，已成音乐经典。 冯德英的三花中（苦菜花、迎春花、山菊花），首部《苦菜花》影响最大。主人公仁义嫂，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是第一个革命母亲的英雄形象。电影《苦菜花》的主题曲非常好听，曲云的扮演非常成功。 我对小说的阅读，是从《青春之歌》《林海雪原》《红日》开始的，家中有一批盖有文教局图章的小说杂志，那是点燃我阅读生涯的第一堆火。不过在当时它们都是“大毒草”，因为那是天下大乱的焚书年代。 “毒草”也有来路不正的。一个月黑风高的晚间，我从铜中（后来的母校）一次就顺手了六本。对母校的汪洋小盗的罪感耻感，是多年后才生成的。 《创业史》是在废品收购站顺手的。 同学贺志平的母亲是县城少有的尤爱读书的知识女性，我用《牛虻》与她交换了《保卫延安》，交换地点在粮食局大院门口。 《三家巷》，是同学丁建新送我的，他是从交际处客房临窗桌上手到擒拿的，原本他想换点银子，已到废品收购站又折来我家。建新巳故，天国安息！ 《三里湾》是在安平公社大院顺手的。为迎九大，我随铜中宣传队到安平胥坝文艺演出。不想在乡下竟有此收获。 69年全家下放前夕几近断炊，父母决定卖书。书是我送去的，变得十元。那晚，我流泪了。好在我私自留存了一小批，它们被装进小木箱，陪我度过了下放戴家墩的二年零八个月。后来招工的单位恰恰就是当年购书的那间小店。 “三红一创，保山青林”（红岩、红日、红旗谱、保卫延安、山乡巨变、青春之歌、林海雪原）七部长篇，是五十年代长篇小说的代表，被评为国庆十周年献礼作品。半个世纪过去了，今天依然记得初读时的强烈感受，为创作者的激情澎湃，为主人公的英雄精神，为风雨纵横时代的历史沧桑感动激奋。朱老忠、江姐、华子良、林道静、杨子荣、少剑波的高大形像仍历历在目。 半个世纪前的经典洗尽铅华后，露出了深深的时代印记：它们被统摄一切的政治绑架了，紧跟政治，图解政治，英雄理想化，人物模式化，丰富的生活与复杂的人性被简单化了。这是文学之悲！政治之过！时代之痛！五十年后的今天，对当时的经典我们应持公正的评判。既不能被“高大全”迷蒙，也不能拒绝理想拒绝英雄拒绝崇高。尤其是面对远离大众偏离大道的粗鄙低俗作品泛滥的当下，更应如此！ 这是苏联文学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是它点燃了我对二战和卫国战争持续至今的浓厚兴趣。奥列格，万尼亚，谢辽沙，柳芭的英雄形象令人难忘！ 高尔基的《母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自传体三部曲，是在知青屋的风雪之夜享受的。 19世界的俄罗斯文学，随着普希金的横空出世，一大批文学大师，不以故事情节引人，而是直面苦难，反思现实，将理想与责任，文学与思想高度抱合，创造了一大批表现人生世相、精神百态、灵魂救赎的震撼之作，形成了世界文学史上独有的，恢宏厚重深沉的俄罗斯文学的风格与品质。那是世界文学的“青藏高原”！ 19世纪的俄罗斯文学是世界文学的青藏高原，托尔斯泰就是青藏高原的珠峰！ “明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就要被枪毙了。你尽可不必为那一记耳光伤心，同样的伤心，我己经历得太多了。无论我活着还是死去，我都是一只快乐的牛虻！”这是亚瑟临刑前留给琼玛的曾让我泪目的信。这只“苏格拉底式”的牛虻，历经生父的欺骗，亲人的白眼，恋人的误解，南美13年的流亡生涯，干苦话，扮小丑，为讨别人欢心，伸长脖子让人踢，挨饿受唾被人踩，遍尝人间苦痛，为意大利解放事业，矢志不移，无所畏惧，从容赴死，其斗士精神英雄气概无比震撼！令我万分景仰！ 在双目失明全身瘫痪状况下完成的，以61种文字650个版本发行三千多万册的长篇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苏联文学在世界影响最大的作品。作品漾漾的英雄主义献身精神，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曾让多少年轻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半个世纪过去了，那段经典名言仍常在耳边回荡：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时，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绿绿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 在我的眼中，他的直指人性直扣灵魂的文字，古往今来尚无人超越，每每读之，震撼！至今，先生仍是我心中的神！ 窗外漫天飞雪，窗内灯火通明，鲁迅在墙上，小钟在滴答，六平米的知青小屋内，我独在风雪夜读中沉醉。这是我为当年的读书情景所作的《常忆风雪夜读时》一文的开首文字。 文学，不仅要播种爱情，还要播种文明！文学，应当是心井喷射的热血，灵魂烛照的光芒！文学，应当给人间以正道，给众生以鼓舞！ 我们告别激情燃烧的时代已近半个世纪了，令人痛心的是，在向极左狂热告别的同时，很多人也在向理想告别，向英雄告别，向崇高告别。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愈是物欲横流的时候，愈要有精神的坚守品格的坚守，这就是重温文学经典的价值所在，尽管它们身上布滿了那个特定年代的历史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