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看红叶

陈新她爹

西山看红叶

秋来，依例西山看红叶。一则登高望远的意思，一则漫山的红叶，有刘禹锡“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意思，老，有老的境界与诗情。或者从“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霜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开始，或者从“花落深宫莺亦悲，上阳宫女断肠时。帝城不禁东流水，叶上题诗欲寄谁”开始。红叶，既是秋思，也是情思。西山看红叶，望远，不忘情。

那是唐朝时期，上阳宫的宫女们常在红叶上题诗，放入宫中的流水，以寄托对自由生活的渴望和对爱情的向往。诗人顾况在洛阳游玩时，从宫墙下的溪流中捡到一片红叶，上面写着：“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顾况题诗回应，十多天后，又有人得到题在红叶上的诗，“一叶题诗出禁城，谁人酬和独含情。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西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悲风飒飒的秋天，幽囚深宫的才情女子与他乡飘零的落拓书生，有了一场不知对方是何人、何样就开始了的相思。这段故事，是小说家言。只是没有结局，只有伤感。

唐范摅《云溪友议》云：“中书舍人卢渥，应举之岁，偶临御沟，见一红叶，命仆搴来。叶上有一绝句，置于巾箱，或呈于同志。及宣宗既省宫人，初下诏从百官司吏，独不许贡举人。渥后亦一任范阳，独获所退宫人。宫人睹红叶而呈叹久之，曰：‘当时偶随流，不谓郎君收藏巾箧。’验其书迹无不讶焉。诗曰：‘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这个，有了圆满的结局，符合中国人的审美与情感需要。

“ 殷勤谢红叶”的，还有个更神奇的。五代孙光宪《北梦琐言》有僖宗时李茵的故事，李茵将拾到的题诗红叶收贮在书箱里，后逢藩镇之乱，李茵在南山一个老百姓家，遇见一个流落民间的宫女，哀叹说：“此妾所题也。”两人相伴从蜀地到襄阳，中间经了些波折。几年后，李茵得了病身体消瘦，有个道士说他面有邪气。这时宫女才对他说了实情：“那年绵竹相遇，妾其实已死。感君之深意，故相从耳。但惜人鬼殊途，不敢再连累君。”说毕置酒与李茵对饮，酒后飘然而去，遂不知所终。遗憾蒲翁没有将这段传奇收入聊斋。

《全唐诗·书桐叶》记前蜀尚书侯继图年轻时，一日在成都大慈寺楼上倚栏观景，一片梧桐叶飘落而下，上面题诗一首:“拭翠敛蛾眉，郁郁心中事。搦管下庭除，书成相思字。此字不书石，此字不书纸。书在桐叶上，愿逐秋风起。天下有心人，尽解相思死。天下负心人，不识相思字。有心与负心，不知落何地。”侯继图把这片树叶保存在衣箱里，五六年以后，他和一位任姓小姐结婚。一天，侯继图吟咏此诗，夫人一听，说这是当初我在绵州写的书叶诗，你是怎么会知道的?侯继图让妻子当场默写全诗，竟和他保存的树叶上的诗句完全一样。这，竟是前世结的姻缘。

佛家说：因缘合则万物生，因缘离则万物死。原本“落叶无语空辞树，流水无情自入池”，因了人的同情、共情，生成了许多令人感泣的故事。到宋时，赵长卿犹叹：“清晚窗前杜宇啼。游仙惊梦醉，断魂迷。起来窗下看盆池。伤春去，消瘦不胜衣/柳陌记年时。行云音信杳、与心违。空教攒恨入双眉。人已远，红叶莫题诗。”唉，悲情真有，演绎更多。一片红叶，说不尽的诗情与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