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园子

青儿♥

小时候，大舅家的后院有一个荒废的园子。那是怎样一个园子呢？园子长六七丈，宽四五丈。是个很大很大长方形园子。园子四周有高高的石头墙围着，园子东边正中是一个高高的铁栅栏大门，每天用一把锁，一个大铁链子把铁栅栏环绕几圈锁住，大锁锈迹斑斑，已经很久没有人打开的痕迹了。这是一个荒废的园子。坐在高高的墙头望园子，园子里蒿草蓬蓬勃勃，甚是葳蕤。园子的东南有几棵高大的白杨，风一吹，杨树叶哗啦哗啦跳着欢快的舞蹈，碧绿的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园子里还有一棵老榆树，老榆树的身子疙疙瘩瘩，枝叶纵横，是没有人修理的自然生长状态。有几棵杏树，几棵山枣芽子已经蹿得老高。 我是怎么发现这个园子的呢，我和大舅家的二丫、三丫在院子里玩捉迷藏，大舅家院子很大，我沿着院子墙根向后院跑，看到高高的围墙，忽然灵机一动，如果我爬过墙头出去藏起来，二丫、三丫是不是就找不到我了呢？说干就干，我踩着墙边上的鸡窝棚就上了墙，攀着墙头，我一下子被那个园子惊呆了，墙的外面是这样一个广阔的天地呀！忘了是在捉迷藏，我忙招呼二丫、三丫过来，我们仨跳下墙头，从此园子成了我们玩耍的乐园。 春天，园子里的小草绿了，野菜也探出头来，苣荬菜、婆婆丁、苦麻子、羊犄角都有，这里的野菜生长得健壮肆意，一会儿功夫，你就会挖满自己的小篮子。园子里有一种小白蒿，小白蒿的叶面呈浅灰色，叶背面有点白，用铲子挖下来，回家洗干净了，可以蘸酱吃，可以焯水剁碎，包饺子吃。那饺子自有一番别样的清香。我最喜欢小白蒿的根，它的根是淡淡的浅黄。肥肥嫩嫩的像小人参，用手擦去泥土，放到嘴里咀嚼，有种淡淡的清甜。春天里，我们还摘榆树钱吃，拿回家让母亲蒸着吃，最好还是挑干净了，一把榆树钱直接塞进嘴里，那真是满满春天的味道了。 夏天，园子是热闹的。初夏的时候，杏花开了，野山桃也开了。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招惹了蜜蜂整天围着香花嗡嗡嗡地转，蝴蝶翩跹，蜻蜓点水，整个园子一下子充满了生机。又过十多天，杏花落了，花蕊里钻出绿色的胚胎，然后绿色的小杏子见风长起来，转眼工夫，就和芸豆大小，淘气的我们摘下来，充当水果吃。这时候白生生，圆鼓鼓，里面还盛满了液体的杏核也不放过，而且是最好玩的，捏一个在手，对准二丫、三丫捏碎，那透明的液体“噗嗤”喷到她的脸上、脖子上，母亲说，幼杏仁的液体喷哪儿就长癣，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反正我们玩得好开心。 秋天，园子是丰收的，山果子熟了，色彩斑斓起来。绿了春天夏天的草儿枯黄了，草尖上的毛毛狗最是调皮，风一吹，大片的毛毛狗就向着一个方向倾斜着弯腰鞠躬。园子里的树，有的披上黄色的舞裙，有的染上热烈的红，有的斑斑点点，红黄绿掺杂，五彩斑斓，甚是好看。这时候，我们喜欢荒草丛中的黑天天，黑天天一枝枝，一树树，圆圆黑黑，像一眨一眨亮晶晶的眼，像小星星。成熟的黑天天甜蜜蜜，摘一捧一起塞进嘴里，透心甜，那感觉真是美。 冬天的园子是洁白的，一场雪，整个园子洁白如玉，看起来真干净。这时候，我们喜欢在园子里踩脚印，一串串歪歪斜斜的脚印横竖穿梭，画出好看的图案，雪厚一点，就打雪仗，堆一个大大的雪人，拿一个胡萝卜做鼻头，黑煤球做眼睛，松枝做头发，三丫解下自己的红围脖，俏生生的雪人就成了，站在那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精神极了。我们还在园子里清扫一块地，从大舅家偷拿大笸箩，缠上麻绳，支上树枝，撒些秕谷，躲得远远的等饥饿的麻雀来觅食。脚印带着我们走遍园子的犄角旮旯，忽然我们在园子的一角发现了一口枯井，井台用砖头砌着，高出地面一小截，井盖上居然用一个铁皮盖盖着，一把金黄的小锁头锁着。 我真是好奇极了，回家问母亲，母亲睁大了眼睛对着我说，你真是淘出天了，怎么去那里玩耍？我不解，于是母亲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很多年以前，村里有个漂亮姑娘，姑娘像太阳一样好看，像月亮一样纯洁。走起路来袅娜多姿，很美。姑娘大了，提亲的媒人络绎不绝，可是姑娘喜欢上村子里一个穷小子，父母说啥也不同意，村书记的儿子当兵刚回来，书记暗示她父亲好几次啦，再说这样的人家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嫁穷小子，不是傻吗？姑娘怎么哀求父亲也不同意，父亲斩钉截铁地告诉姑娘，除非她死了，否则休想。姑娘的性子刚烈，真就跳了园子的井，打捞上来时，已经没了呼吸。从那以后，有人说夜里听到园子里有哭声，哭声呜呜咽咽，很是瘆人。于是队上就把枯井封上了，园子也拿把大锁锁上了。母亲问我怎么进去的，我跳墙的路线就暴露了，从此母亲再不许我去园子玩耍。再从大舅家院子望园子，仿佛影影绰绰，真有一个年轻女子在园子里走，心里怕怕的，再不跳墙了。 初中时，学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时，长妈妈讲了美女蛇的故事，我想起了那园子，园子里跳井轻生的女子。前段时间，读史铁生的《我与地坛》，那个有四五百年历史的园子，是作家呆了十几年的地方，他在那里发呆、沉思，看风景，看各色人等，思考人生，思考前途，那个园子，是作家存放灵魂的地方。无端地，我又想起那个园子。那个园子，陪我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