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贤的人去楼空 一一南昌时鲜楼的历史补白

卢洪献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好不容易在地铁2号线坐上位置,就觉得隔壁的人一直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我。他,70左右,与我差不多:“你是稀贤里咯吧?”他终于没忍住向我发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稀贤”,听到这久违的名称,我顿时激动起来,这可是半个世纪没听到过的名称啊。随着龙龙的介绍,我很快想起我在“稀贤”时的往事。原来龙龙是隔壁的邻居,半个世纪过去了,龙龙还能从我现在的老态中记得我年少时的模样。我依稀想起小时候许多人说“稀贤”两字,到“稀贤”去,就是到我们住的地方去。我恍然大悟:“稀贤”就是南昌方言---“时鲜”,我住的地方曾经是南昌赫赫有名的时鲜楼?</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哧溜——,哧溜——”我一只脚踩在小门上面,另一只脚踮到地,一蹬连体的大门就随之扇动。我喜欢大木门带着自己前后游动,喜欢感受它哧溜的声响。“稀贤”是民德路上的一栋三层楼房,在五六十年代是南昌城少有的高层住宅,住了三四十户人家,清一色的民警及其家属。进门时,抬头可见门楼上写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等几个大字,这是非常时期我父亲花了几天时间打格子用漆填上去的,那时他所在的单位随着公检法被“砸烂”,无所事事才露了这一手。我朦胧感觉到这书写的门楼上本来应该漆上“时鲜楼”或“北味时鲜楼”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据“时鲜楼”的现在介绍:南昌的时鲜楼是1923年(民国12年)由山西太原人白起龙先生创办,店址设在文子祠3号,即现在的“八一起义纪念馆”对面的繁荣巷。抗日战争时期迁往赣州经营,解放后迁回南昌。1957年公私合营,1958年4月从文子祠3号迁至胜利路63号,文革期间曾更名为“东风餐厅”。从抗战胜利到解放时,时鲜楼是不是有迹象在民德路建新楼,新楼落成后遇到一些麻烦事,才从赣州重新回到文子祠的。否则“稀贤”的盛名怎能这样家喻户晓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稀贤”在市中心的民德路330号,东距象山路百十米,转个大弯就是最为繁华的中山路。西临人情鼎沸的胜利路不足千米,中间隔着邮电大楼、南昌三中、儿童木偶剧场等有点名气的单位。得天独厚,我远在千米,每天可以听到亨得利浑厚的西洋钟的钟声。近在窗前,能够享受到三中学生朗朗的读书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穿过“稀贤”大门是道十来米的走廊,靠明瓦照明,才看清第二道门厅。门已不复存在,古色古香的痕迹却留在那里,雕龙画凤的门楣,镶有蓝色浮法玻璃的门格。门额上还留有时鲜楼3个繁体字,这是我邻居爱华说的。进门有面对面的4间门房,应该是迎宾送客的地方,不难看出过去的豪华和气派。越过门厅的幽暗,眼前豁然开朗,明媚的阳光透过明瓦将楼内的三层照得锃亮。宽大的大厅应该是酒楼的宴会厅,却成了孩子们的天堂。下午四五点钟放学,我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到这里,推铁环,捉迷藏,跳房子,踢毽子,跳皮筋,推推搡搡和吵吵闹闹,声浪几乎把整个大楼给掀翻。“吃饭啰!吃饭啰!”用餐时间,才换成了各家主妇声音的比拼。东家唤,西家叫,加上换炉底、卖鸡毛掸子,剃头修面的不同声调的混搭,十分热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宽大的木楼梯一级一级地将我们送到各自的楼层,楼梯的扶手则成了我们的滑梯,从三楼一直滑溜就到楼下了。楼上各层靠里都有走廊,呈回字形,有木雕的护栏,从走廊一头进去,可以从另一头出来,形状有些像田径场的跑道。每家每户住房面积不到20平方,与走廊人隔断是木板,上面镶嵌着透光不透明的花玻璃,出门就可看见楼上楼下的风光。房子是砖木结构建筑,从三中看是高大的青砖大楼。大楼里除了“洋灰”的墙壁外,木隔断、木地板、木楼梯、几乎都是木头制作的。有一次起火,幸亏全体合作才没有酿成大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楼除出大门外有两个出口,一个去公共厕所,在那个时候有公共厕所的不多。另一个去厨房,厨房很大,看来就是为酒楼设置的,但那时各家每户各占一隅,却显得拥挤不堪。进去有一个大水池,肯定是盛水的,后来装上了水龙头,供大家使用。但是一大半的人觉得花钱的水太贵,宁愿到马路对面的那口水井去挑水,打水洗衣、洗菜。厨房中间有一透亮的露天天井,横着几块大石块,可用来劈柴。上午十来点钟,家家生煤球炉子,整个厨房烟熏火燎,眼睛都睁不开。我7岁就学会生炉子,那时父母都上班,哥哥姐姐上学要到12点才回来,我的任务是劈柴生炉子,还要淘米煮饭,母亲回来烧菜就不会弄得太晚。炒菜时,不同的香味此起彼伏,炒菜的声音都是撩人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从大楼的布局、规模和装饰看,这里确实是给“时鲜楼大酒店”准备的。解放了,前主人不知是夹着尾巴逃跑了还是什么原因不能在此经营,人民政府接管了这栋大楼,改为市公安局宿舍,解决大批泥腿子招进公安机关的需要。作为管理员,我父亲在装修这栋房屋中立下汗马功劳,他好不忌讳地争取了二楼第一间房间,似乎没顾及旁边局长和科长们的感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分萝卜了!分红薯了!”一阵快乐的呼喊,大家来到门房。两张大桌子上摆着一份份萝卜或者红薯,编好了号,各家代表从一堆号里面抽出一份,按号拿走自家的一份。公安干警那时出门是制服皮鞋,光鲜锃亮,但微薄的薪水,过多的子女,日子过得都很窘迫。三年困难时期,家属们利用农民到宿舍内的公共厕所掏粪,硬是讲条件,要农民带来红薯和萝卜进行交换。农民推着用木头制作的独轮车,吱啊、吱啊地作响,来时车上是萝卜红薯,回去时却是几桶粪。要知道一般人工资仅有三四十元,但一斤红薯要八角钱。分这些个东西时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我们小孩兴奋地跑上跑下。在那物资极为贫乏的年代,红薯和萝卜与大家喜悦的心情完全等同起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文革”砸烂公检法后,公安干警下放的下放,离队的离队,宿舍里少了许多威严,空气是晦涩和茫然的。不久,做木工的、推板车的作为“领导阶级”占据了政治舞台,也顺理成章地占据着原来的公安局干警的宿舍。“工人阶级”及其子女丰富赤裸的语言,让我们仅存的一些干部子女的优越感荡然无存。我父亲本应随公安局下放去南昌县渡头公社,由于身体不好照顾到副食品公司受教育,所以我家没搬出。父亲的工作单位楼下就是东湖饮食公司,他没事闲着,竟然跟着餐厅的大厨学起了炒菜,后来家里的伙食大为改善,成本没增加,是炒菜技术的提高所致,当然,深层次地讲,是与工人阶级打成一片的丰硕结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七十年代初,父亲又随着湾里的新建,再次下放到湾里区,在搬迁时,被居委会强行将家具搬至一空,回来时,房主已易他人,我们对“稀贤”全部的怀念逐渐淡去。虽然去过几次,但是人走茶凉,熟悉的人大多数搬走,不认识的人总用一种陌生的眼神回避你。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把庙主都赶了去。几十年内,“稀贤”经过两次拆迁,人去楼空,面目全非,再也听不到耳熟能详的“稀贤”乡音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龙龙的一声“稀贤”勾起我太多的回忆,让我如梦如痴地码下这些文字,往事历历在目,眼睛却是湿润的。        </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