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言

漫飞

1962年11月19日，中印自卫反击战开始。160师奉命参战。 我们连所处的位置是中印习惯线东段中部，一个叫里米金的地方。 这里海拔4000米以上。山高林密，断崖峭壁，极度寒冷，易守难攻。 入侵印军是第十一旅4个营，约2000多人。他们凭险扼守。经侦查，印军修筑的地堡，都是居高临下，大大小小的有16个之多，都是隐蔽在不易察觉的峭壁崖和古树林中。 我们班分成五个战斗小组，我和班长田喜，为一个战斗小组。田喜班长军事技术过硬，他枪法好，勇敢。 我和班长田喜趴在一道石坎下。连长命令我们班伺机摧毁前方印军的地堡。为全连反击扫除障碍。由于地势所限，没有集体冲锋突击的条件。只能以单兵隐蔽，先行突袭的方法去炸毁印军地堡。 田喜班长和我隐蔽前进，尽量靠前。因为离地堡越近，摧毁地堡的成功率越高。 第一个地堡的印军不知是壮胆还是吓唬我们。他们的SG43机枪不停地射击。子弹打在石头上、树身上，溅起的沙石、树枝满天飞，和石缝流出来的溪水搅在一起，像一团乱糟糟的水泥幕，挡在我们面前，弄得眼睛都睁不开。 田喜班长看印军这疯狂的架势对我说：“这样下去，我们太被动”。他果断地拽了我一下，示意往右边去，我俩向右移动了几米。隐蔽在印军机枪射击的盲点处。 田喜班长瞅个空挡，就对印军地堡的枪眼。连打了两个点射。霎时，就把第一个地堡的机枪打哑巴了。我真佩服班长的枪法。班长看地堡没了动静。他坚定地对我说：“兄弟，我先上，你随后”。说完，我俩冒着乱飞的子弹，继续往前攀登。待攀登在一个有利的位置时，田喜班长迅速倚在一棵树后。朝印军的第二个地堡的枪眼，又打了两个点射。印军的机枪又不响了。他观察了一下地堡，没一点动静，一付死气沉沉的样子。田喜班长断定这个地堡也被他“拿下”了。他向我做了个胜利的手势。随后，他端着56式冲锋枪，猫腰躲着子弹，又隐蔽向第三个地堡做蛇形前进。 我左手拿着56式半自动步枪枪，右手扶着肩上扛着的两只爆破筒。紧紧跟上。 第三个地堡设在峭壁上。田喜班长观察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情况，田喜班长试探着投了一枚石块。结果地堡里的机枪，像疯了一样，射出来的子弹如暴雨一般，倾盆而下。田喜班长朝我吐了下舌头，还做了个鬼脸。他赶紧退回来，重新隐蔽好。想不到印军还会使诈！田喜班长示意我也隐蔽好。 田喜班长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一眼，迅速用冲锋枪向地堡猛射了一会，直到子弹打完。他快速换了一个弹夹。又从我手里拿一根暴破筒。猫着腰，朝第三个地堡冲去。田喜班长动作麻利，一会儿猫腰，一会儿躲闪冲锋。就在他快要接近地堡时，印军地堡里的机枪又“哒哒”地狂叫起来。田喜班长突然倒地。我先是惊愕，然后是悲泣地大吼一声“班…长…”！ 我心里突然聚集起一股怒气，“蹭”的一下就蹿起来。操起那根暴破筒，拿出壮士出川的勇气，朝第三个地堡冲去。也许是田喜班长的英雄壮举激励了我，亦或是军人的血性使然。我学着田喜班长的战术动作，猫腰快速，一鼓作气跑向地堡，攀爬上了地堡顶上。我把爆破筒从它土木搭建的地堡顶上猛往里插。地堡里的印军使劲往上推。僵持了五秒钟，我急中生智，用肚子死死压住爆破筒，趁印军不被，拉响导火索，滾下地堡。只听“轰”的一声炸响！腾起一股黑烟，地堡坍塌。 ……… 田喜班长的牺牲，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像位大哥哥似的关心我、照顾我，和我一起学习、训练，一起站岗、放哨。我特别羡慕他过硬的军事技术。战术动作。他的英勇无畏，还有他的射击、投弹、拼刺刀三项军事技术，是全团第一名呀！每当想起这些，我都悲从心来，难掩泪水。自从田喜班长牺牲后，我失去了这位知心的好大哥、好战友，每到夜里，由于思念，我不知道偷偷哭过多少回。 反击战结束后，我回忆起在反击战开始的前夜，田喜班长很郑重地和我谈了一次话：“我们这次反击战，是捍卫国家领土完整和国家主权的反击战，我们的反击战是正义的。在参战时，每个干部、战士，都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战斗精神。我们都要表决心。战场是无情的！只要是战斗，兵戎相见，就是你死我活！就要有牺牲。所以，我和你，还有全班的战友都要做好牺牲的准备。只有这样，才对得起毛主席和党中央对我们的谆谆教导，才对得起人民解放军的光荣称号，才对得起保家卫国的神圣使命”。田喜班长末了，还声音低沉地说：“假如我牺牲了，你有时间去我的老家，看看你燕燕嫂子和我的儿子田刚吗”。我说：“班长，你说什么呢”？田喜班长用手势阻止我，有些悲壮地说：“战场是残酷的，我们要有思想准备”。对田喜班长说的话。我当时没敢往深处想，现在反复咀嚼他说话的意思，觉得还是有很多深刻道理的，尤其是他寥寥数语的嘱托，更让我夜不能寐，常常思念在心！ ………… 在郑州转车时，我径直去了班长的老家：山东沂蒙山区一个偏僻的村庄。 我见到了田喜班长的爱人燕燕嫂子。她见到我没有悲悲嘁嘁，看得出她是个开通的女人。 她不胖不瘦，中等个，肤色不算白，丹凤眼，说话和气，笑时还有两个酒窝，看上去是个贤惠能干的女人。 因为是休假，还要按期返回部队。所以，我在她家只住了两天。 我和田喜班长相处的很好，就像亲兄弟一样！他是59年的兵，我比他晚两年入伍。也许是照顾我是个新兵，我俩睡觉都是床挨床。他处处关心我爱护我，在进入阵地备战期间，晚上在寒冷的高原露营，我俩都睡一个被窝。那种和睦亲切真让我感受到了什么是哥俩好。 回到部队以后，我的思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想起了燕燕嫂子孤儿寡母生活的不易和艰难。心里总会涌起莫名的怜爱之情。时不时想起田喜班长和我说过的话：“兄弟，我们都是军人，军人就意味着奉献、牺牲。就是要舍小家为大家，也就是为国家。特别是目前中印两国的边界形势，肯定会爆发自卫战争。有战争就会有牺牲。而像我们做先头部队的更是首当其冲。我是班长又是共产党员，我不冲锋，谁冲锋。我不牺牲谁牺牲。兄弟，我们都要有献身和牺牲的精神。当然，我是说，假如我牺牲了，不是假如，而是我真的牺牲了，你能帮我个忙吗”？说这话时，他顿了顿，眼里闪出一种纯朴、不舍和期盼的光。似乎流露出一种渴求和希望。我忙说：“班长，看你说的，别想那么多。你的军事技术那么过硬，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班长坚定地说：“不，我们上战场之前，都要写决心书。要做好牺牲准备的”。我望着田喜班长刚毅的脸，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默默许下了诺言！ …… 第二年冬季，我服役期满。迎着萧瑟的寒风，我打起背包直接就去了田喜班长家。我的想法是：兑现我的承诺。帮助燕燕嫂子做些农活，鼓励她振作起来，扶养好孩子。愉快地生活。 ………… 时光荏苒，又是一个初秋时节，山花烂漫的沂蒙山区，一片丰收景象，瓜果飘着馨香！ 我和燕燕嫂子相濡以沫，互敬互爱，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了，田喜班长的儿子田剛也已长大成人。 现在可以告慰田喜班长的是：我们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代，如今生活美满幸福！我没有忘记田喜班长的嘱托，因为我实现了自己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