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柳如是墓

洪洲倦客

　　一直想找个机会，去江苏常熟走走，到虞山拂水岩下，看看柳如是墓，凭吊这位才华气节俱佳的“女侠名姝”。立冬前的一个下午，来到了昆山，得知离虞山只有30余公里，即刻决定驱车前往。

　　苏州是典型的江南水乡，襟江带湖、河湖密布，沿途秋日风光无限。经沙家浜，过昆承湖，越尚湖拂水堤，直上虞山南路。车辆左转，即在公路左侧高处，望见钱谦益墓指示牌。是先谒钱谦益墓，还是柳如是墓？心里犹豫了一下。后来仔细想想，没有必要刻意如何。

　　下车后横穿马路，顺着杨树布满的狭小之路，稍走几步就可以看见，一墓围之内三个黄土堆，坐北朝南。东侧为钱谦益之墓，墓北竖碑两通，一碑为清嘉庆年间所立，上书“东涧老人之墓”；一碑为1949年后所立，上书“钱牧斋先生墓”。牧斋、东涧老人皆为钱谦益号。据说原墓有石坊、神道，现仅存拜台、墓围墙。墓围中间是牧斋父世扬及母顾氏墓。西侧为牧斋子上安、孙锦城墓。

　　墓前右侧有文保碑一块，正面刻“钱谦益墓 江苏省文物保护单位”，背面是钱谦益简介。墓前左侧有石亭一座，抱柱两侧楹联:“遗民老似孤花在，陈迹闲随旧燕寻”。这是牧斋诗作，大有落寞心事谁知晓，出仕归隐两相难之叹。

　　离开钱谦益墓，往西行50米左右，便是柳如是墓。清康熙三年(1664），钱谦益病逝月余，柳如是为保护家产而自缢，由钱谦益门生葬于拂水山庄秋水阁庭中。百年之后，柳墓“鹤冷苔荒，蛩凄水咽，碑既不存，墓亦不可指矣”。清嘉庆十四年（1809），常熟知县钱塘陈文述在旧址重建，邑人孙原湘撰墓记，海昌查揆撰墓碣。可惜又过百余年，日寇入侵，盗贼横行，柳墓再遭劫难，墓上建筑均被毁，有心人筑土重封。

　　如今的柳如是墓为上世纪八十年代重修，低矮孤冢围以罗城，墓后石碑上铭“河东君之墓”。河东君为柳如是号，钱谦益以柳氏郡望河东，雅称柳如是为河东君。墓园布局与钱谦益墓大致相同，亦建有文保碑和石亭，石亭左右楹联“浅深流水琴中听，远近青山画里看”，此为柳如是所作联语。流水若琴、青山如画，细腻之人才有如此锐感之心灵，只可惜红颜薄命的谶语也印记在她身上。

　　柳如是原名杨爱，明万历四十六年(1618)出生于浙江嘉兴的书香世家，幼年时家庭变故，大约10岁，被卖入吴江盛泽归家院，易名柳隐。明崇祯四年(1631)被罢职的内阁首辅周道登买为侍婢，但一年后周道登去世，被逐出周府。柳如是重新流落风尘，改旧名并自号“影怜”，在松江一带过着浮家泛宅的游妓生活，与复社、几社、东林党人交往，纵谈时势、和诗作文。此间，柳如是与李待同、宋征舆、陈子龙都有过恋情，但各种原因而无果。离开陈子龙后，因喜爱辛弃疾《贺新郎》中词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便易杨以柳，取字“如是”。2012年国产电影《柳如是》，用十分唯美的镜头，记录了柳如是传奇的一生。

　　柳如是才思敏捷，文才过人，能琴工诗善画。在盛泽归家院时，吴江名妓徐佛在琴棋书画上予以精心调教。到周登道府上后，状元出身的周道登指点其吟诗作画。与陈子龙同居时，诗文更是得到陈子龙指教。明崇祯十四年(1641)，59岁的东林巨擘、文坛领袖钱谦益，以匹嫡之礼迎娶23岁的柳如是，此后夫妇两人“相得欢甚，题花咏柳，殆无虚日”。柳如是的诗“闲情澹致，独标素质”，当时出有诗集《戊寅草》《湖上草》和《尺牍》。柳如是的画娴熟简约，清丽有致，其画作《月堤烟柳图》长卷收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院，《山水人物图册(八开)》被美国弗利尔博物馆收藏。钱谦益门生顾苓作《河东君小传》，描述柳如是“为人短小，结束俏利，性机警，饶胆略”。清代吴江人钮琇《吴觚下·河东君》，则说柳如是“丰姿逸丽，翩若惊鸿”。不管是短小俏利，还丰姿逸丽，若以才华和文采论，柳如是无愧于“秦淮八艳”之首。

　　柳如是关心政治，忧伤国事，颇具侠士风范。在盛泽与复社领袖张溥交往时，柳如是感于中原鼎沸，对张说“如我身为男子，必当救亡图存，以身报国”，其言凛凛有丈夫之气。南明弘光元年（1645)，清兵南下逼近金陵，柳如是劝钱谦益以死殉国不成，自己奋身投水，让身为士大夫的钱谦益自惭形秽。清顺治年间，柳如是与钱谦益投入反清复明活动，青楼女子的民族大义令人赞叹。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晚年双目失明并瘫痪于床，历十年艰辛著《柳如是别传》，“搜寻钱柳之篇什于残缺毁禁之余，往往窥见其孤怀遗恨，有可以令人感泣不能自已者焉”，为这个“当时迂腐者所深诋，后世轻薄者所厚诬”的奇女子立传，以彰显我民族“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离开柳如是墓后，我们继续寻访柳如是纪念馆。纪念馆位于今尚湖风景区中的拂水山庄，山庄按照钱谦益诗作描述而建，建有明发堂、秋水阁、耦耕堂、朝阳榭、花信楼、梅圃溪堂等，明发堂外铸有钱谦益、柳如是塑像，旁边石砾之中竖有一木牌，上书“钱谦益柳如是纪念馆”，没有文字，没有文物，如此简陋，实难称纪念馆！后了解到，拂水山庄为近年异地新建的，原拂水山庄故地在柳如是墓周边。新建的拂水山庄一道相连、四面环水，楼阁倒也错落有致、古朴典雅，但参观的兴趣已索然，便匆匆离园返程。

　　从常熟回上海的路上，翻阅着手机里拍摄的照片，虞山南路车轮滚滚，道旁孤零坟冢正中，种植着一株不知名的绿植，墓围沿上整齐摆放着两束鲜花，以及苹果、葡萄、石榴、桔子等时令水果，还有一张江西赣州游客留下的卡片，手书《吊柳如是》，且卡片过塑了。

350余年过去，人早已化作尘埃，但风却吹不散，落在人的心里。柳如是因其才华和气节，至今为人们所赞叹和凭吊，尽管她出身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