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桥，住着我的姑奶

石张明

从曾祖父、祖父到父亲和我，四代都无闺女，又因为寒门小户，亲戚不多。叔曾祖父生有五个闺女，且都嫁在附近。到了我这一代，除了外婆家，一直没有断路的亲戚，只有董家桥的姑奶。

第一次去董家桥，大概是随大人去看露天电影。那时我八九岁，胆小怕人，不记得最后有没有去姑奶家，只记得她家附近有棵大松树，树下不远处有个池塘，池塘旁边有菜园。几天后放学回家，堂屋桌上有块花布，妈妈说这是姑奶送给我的。冬天请裁缝来家里做衣服，这块布做了我棉袄的内衬，一直穿了好多年。

庄稼人以插田种地为生，每到盛夏双抢季节，是农人一年中最忙碌最辛苦的时候。有一天我从田里回来，在门前池塘的大树下，见到正在歇息的姑奶，她坐在裸露在地面的树根上，手里还握着未插完的秧苗，头发和衣襟都汗湿了。现在想来，她那时四十出头，忙完了家里的几亩田，还要回娘家帮忙，一定很辛苦吧。

从我上初中起，每到正月，一般都是我替爸妈，随南华爹一起，去姑奶家拜年。我是一个木讷的孩子，没有多少话要跟大人说，可是遇见了姑奶，因为她的亲切，她的热情，才不会觉得拘束，所以也乐意去。她家亲戚很多，一拨未走，一拨又来，屋里坐得满满的。她要忙着做饭，忙着接待，客人临走前，还要忙着准备回礼，从厨房到客厅到卧室，总是忙个不停。

我上大学那年，她笑着对我说，曾公曾婆保佑，我家明伢有出息了……那时也是我家最困难的时候。她没有看不起穷亲戚。她过得好，也希望我们都过得好。

18年前，我家盖房子，她第一个送来贺礼。17年前，祖父去世，她来送灯。

15年前，我结婚，她拉着我和妻子的手，说乖儿，望你两个白头偕老，举案齐眉，互敬互爱……她的欢喜是真的欢喜，她的祝福也是真的祝福。

暑假去看她，第二天她到我家来，扛着一袋食物，有自己种的豆子，有自家养的鱼儿……我开车送她回去，她不允，坚持要走回去。我望着她的背影走远，这竟成了她留给我的最后的样子。

从出生，到上学，娶妻生子，我四十多年的重要时刻，她都是重要的见证者。她是冬日的暖阳，温暖了我寒凉的早年。

到现在我还是不愿相信她已离开。中秋节我回老家，她在上海住院，几天后做手术，休养了一个多月，回家仅仅五天……谁能相信会这样，我还想着寒假回去看她的。

我的可亲可敬的姑奶，今天董家桥人山人海，亲友跪在你的灵前，个个哭得很悲，灵堂里锣鼓喧天，道士唱起了挽歌。我所遗憾的，是你住院后，没有跟你视频，是你回家后，没有及时去看你。知道你被病痛折磨，身体虚弱，我也是无能为力，只能默默为你祈祷。

你回娘家，或我去你家，四十年来，见过很多面。从来没有想过你会老去，总觉得你还年轻，身体好，精神状态也好，谁能想到今年，猝不及防地，我们就这样走散了。

日落西山还见面，水流东海不回头。

想到再也见不到你，我不知道说什么了。此刻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望故乡渺渺，哀思难寄，但是你的音容笑貌，你的好，永远留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