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有信

姚豆豆

　　据说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看一次风景相当于看了一次心理医生，按此推论我周末算是看了一个专家号的心理医生，并且做了一场深层精神疗愈。

作家简媜曾说：“你笑起来真像好天气。”我将这句话做了个逆向推理，好天气是否也像是一个有着灿烂笑容的友人？很幸运，今天就是，经过昨日一场雨水的清洗，今天群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此时群山的话事人应该是红叶，它们以不容争辩的气魄在山野间红旗漫卷，不辨东西。可红叶也会因为来自不同的树种呈现出各有千秋的味道，在我眼里有明黄色，金黄色，红色等等，庞美人补充说还有赭石色，何谓赭石色？我都羡慕我自己，一不小心就学到知识了。

车子驶过矿区后路上开始变得寂寥，车辆和行人开始稀少，这样真好，世界很大，但让我先把脚下的路走好。我总喜欢用自己浅薄的心思来以己度人，我想此时的山是个有些社恐的画家，我们的冒然来访估计惊动了他，慌乱中手中的调色板被打翻，刹那间赤橙黄绿洒落了一地，秋色浓烈的竟让人挪不开眼。

因为阳光照射的角度不同，车子两边的景致好像也有所不同，向左边看山上红叶如灼，而山下的白杨树的树梢在阳光中折射出亮晶晶的光，像琥珀，让我联想起维族女子的头纱。右边有野棉花和貌似蒹葭的植物，如一场恰到好处的薄雪，萧瑟中带着庄严。这一刻世界被各种色调的植物左拥右抱着，平日纷扰嘈杂的它被涂抹成一幅温柔洁净的画。山下的河水不慌不忙地流淌，宛如一幅流动的水晶玻璃，用闪光的水花直播着时光的东逝。

我想我应该给山中的树留一些笔墨，十月末的白杨和柿子树也如古代画家笔下的瓶中梅，会呈现出疏瘦的姿态。落光叶子的杨树，树梢在向上托举，而顶端的细枝交织在一起，远远望过去竟成了一片雾。不论离群索居还是热烈纠缠在一起，它们或孤独，或骄傲。而柿子树好像并不喜欢群居，它们总是沉默的站在田野中，秋末的柿子树已褪尽繁华，它容易让我联想到女人，想到母亲，岁月被她一年年收容在枝干里，一次次结出硕果。可它并不需要你为它伤悲，明年的春风会唤醒它新生，它一次又一次的蓬勃盛发，而后灿烂，继而凋零。若这样想，在情感上，作为人的确没有植物通达。

开始爬山了。

山势沿着一片松树林向上延展，举目四望皆是高大的松树，我在仰望着它，而它也俯身审视着我，本能的敬畏之心油然而生，让我越发感觉到自己的小。裸露在地面上的树根，盘根错节纠缠在一起，它们将这些原本深掩于地下彼此心意相通的情谊展示给世人，坦荡且勇敢。山中潮湿的空气如农家刚刚酿成的蜜，若不在此地吐故纳新荡出胸中浊气，你我岂不辜负了大自然的一番美意？吐纳间从鼻尖到腹中，到心头，有蜜一样的空气划过，弥漫到周身，清新而温润。沉重的肉身开始轻盈，而精神好似长出翅膀，展翅欲飞了。

随着山势上行，松树林慢慢隐于身后，有鸟儿随我们一路上行，我只能用鸟儿来总结涵盖它，因为我着实不知它或者它们正确的生物答案，但这不影响它的雀跃，也不影响我耳中被强行灌入的鸟鸣，很悦耳。书上说一刻的美学经验，需要调动毕生的经验、知识、情感作为背景，包括真诚生活，认真观察世情，储备视觉经验。这一刻我在调动毕生的经验来建立我的美学经验吧？我想是了。

　　在山中看见一朵花或者一棵树独自盛大开放，总会让人感动。花草原本也是需要审美的，山中寂寞，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可它既不为环境寂寥悲苦，也不因身处闹市欢欣，它们在风中摇动，在晨雾中苏醒，它的意义只是遵循并完成作为一朵花，一棵树的使命，在四时中循天意生长。

这世上美好的物事大抵都是令人惆怅的，林间的落叶已经铺落了厚厚一层，日常我们对于色彩总会有自己的偏好，喜欢哪种或者厌恶哪种色彩，可身处真实的自然界，这样的喜好显得狭隘且偏执，大自然的哪种色彩不是美的动人心魄？五彩斑斓的落叶静静躺落一地，不悲不喜，让我想起一些旧时光，想起前苏联的油画。

这座山不高， 好像没有耗时很久，我们就登顶了烽火台。登高望远，云被风吹拂着，不动声色中奔腾，继而卷和，向着天空升腾而去，大地既然被云朵所投影，索性便跟着云朵的挪转腾移或者清晰，或者暗淡。远山如黛，如几笔淡墨，在朦胧中勾画。据说十几年前，夏日久雨初晴后站在烽火台上可以清晰的看到终南山，听到终南山，我想起了二冬，想起了那个叫永琴的老妇人，也想起了那只叫郑佳的狗，那只叫凤霞的鸡，还有那只叫幼婷的大鹅。

返程途中，白石崖矿区门口的几树枫叶是不是因为没人打扰的缘故，美的简直不像话，它们在路边自顾自的如梦如幻，如火如霞灿烂着，枫叶成诗，书写着秋日默默思君百转千回的心意，相逢于此时，得以目睹枫叶在夕阳下明媚，这一刻我为这几树红枫感受到幸福。

该倦鸟归巢了，承蒙同行者的一番美意，我们得以在文王山看落日晚霞，辽阔无垠的天边，橘红色和玫瑰色交织纠缠在一起，将天地映射的横无涯际。据说目遇为色，耳得为声，这趟探秋之行，目遇过，耳得过，我也该深以为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