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冬储菜

邢立平

今年冬天来得晚，霜降已过，还不见冷， 整个春城杏叶流金，红枫似火，橡树黄绿斑驳……大街小巷、公园绿地，如同泼墨五彩画卷，驰魂夺魄，气势恢宏，美的令人窒息。
　　早在半个月前，秋虫们以为冬天就要来了，就开始惶惶不可终日：花大姐糊满窗棂，寻找着窗缝儿越冬；无数的蠓虫，卷集成团团黑云，迷了人的眼，撞了人的车，据专家们说，蠓虫大多是蚜虫的羽化，它们在抓紧时间寻觅伴侣，完成生命最后一刻狂欢，温存过后，便灰飞魄散，短视频里说，黑龙江齐齐哈尔马路上，死去的蠓虫铺了一层……哪知飞雪并没有如期而至，这些天，在融融秋风里，偶尔也会看到几只反应迟钝的花大姐在枯叶上流连，慢慢悠悠寻找栖身之所；些许晚熟的小蠓虫飞来飞去，它们没有赶上“情人节”盛会，只能带着遗憾，孤独告别秋天。 人也是节气动物，东北人尤为突出，晚秋时节也开始忙着储存秋菜越冬。

　　从前，生活困难时期，这个季节家家要腌酸菜、腌咸菜、晒干菜，新鲜的蔬菜会储存在地窖里，家乡小镇坐落在长白山谷的平坦的大草甸子上，地上挖不了多深就会积水，靠菜窖储冬菜不可行， 我爹有办法，他会计算着食量，在平地挖出一方方半米深的池子，把白菜挨紧立在里面，上面盖上厚厚的玉米秸，玉米秸上再盖上厚厚的黑土，吃的时候就扒开一方，每到过年前就会都扒出些，卖给镇里的吃公家饭的人家，这时的白菜和萝卜的价格也由原来二三分钱，卖到一角了，但这对孩子们来说很残忍，因为这预示着今后不会再有新鲜白菜，只能吃大缸里的酸菜。那年月只能在过年时才能见到白肉酸菜血肠，平日没有一点荤腥儿，几乎就是清水炖酸菜，实在难以下咽，妈妈就尝试新的做法——大蒜拌酸菜，那次我吃了很多，可一夜上吐下泻，此后对酸菜腻烦，到今天无论怎么做都不喜欢吃。

如今，日子好了，隆冬时节，超市里新鲜蔬菜应有尽有，况且楼房里并不适宜储存冬菜，但刻在基因里的传统，还是催动着东北人的神经，老年人更是难改储冬菜的习惯，他们储备的种类很多，大葱、土豆、地瓜、雪里蕻、萝卜是必须的，还要晒萝卜干、豆角干、黄瓜干……老旧小区走廊里的公共区域，会被摆上酸菜缸、咸菜坛子。
　　如今的年轻人大多是传统思想和习俗的颠覆者，但也有年轻人觉得储冬菜也是生活仪式感的一部分，会象征性拎回一捆大葱、抱回两棵白菜，大葱吃不完可以放在室外的菜筐里冻着，用做炒菜的葱花儿，至于大白菜，吃不完也只能一层一层烂掉，不过，我妻子绝不会浪费，会将白菜丢到窗外冻着，她喜欢吃焯水后冻白菜蘸酱，这是早年吃冬菜因袭下来的习惯。 每当秋菜上市，城管也会放宽政策，从10月1日至25日，专门辟定固定区域作为临时冬储菜市场，火车站旁边的南广场就是长春市传统卖冬储菜的市场。
本来和妻子要去公园拍秋景照片，可是歪打正着拐进了冬储菜市场，面对着琳琅满目的农副产品，爱购物的妻子将拍照抛到脑后，加入了购物大军。
说到南广场，虽然小的就像普通路口的匝道，但在长春市历史上却赫赫有名，它是长春唯一拥有八个路口的中心广场‌，1907年始建，是历史文化街区的重要组成部分‌，历史可以追溯到1908年，当时日本为扩大“满铁附属地”，开始建设规划以火车站为基点，向南延伸三条街道，形成了南广场的雏形。建成后，南广场成为长春市的金融中心，周边聚集了大量银行、钱庄、典当行等金融机构‌，如今周边仍保存着大量的历史建筑，如日本横滨正金银行长春支行旧址、满铁长春电话局旧址、朝鲜银行长春支店旧址等。此外，南广场的街路格局也独具特色，呈“放射状道路+方格路网+圆广场”的格局，构成了长春市城市空间框架的基础要素‌。
如今南广场周边是最具烟火气的老旧城区，围绕着老牌的批发市场——光复路、黑水路，平民消费引来八方来客，平日里比肩接踵，人头攒动，冬储菜市场开放，更增添了这里浓浓的烟火气。
“自家园子里种的大白菜，没打药没上化肥了，自己都没舍得吃呢！”
“正宗瓦房店地瓜，骗人是小狗啦！”
“油黄蘑了，一楼炖二楼香啦！”
……
一进市场，东北人自带喜气的吆喝不绝于耳，顾客络绎不绝，其中老人居多，也不乏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冬菜已经不仅限于本地秋菜，南方的蔬菜、外地的水果、农副产品，应有尽有，妻子如偿所愿，买到了红尖椒和小根蒜，她要做辣椒酱、腌小根蒜酱菜。
“看，那人买了那么一大捆土豆粉条儿！”我指着一位抱着粉条的老人说。
“粉条好储存，就多买些呗。”妻子说。
　　“那什么时候市场都有，为什么要储存到家里呢？”
　　“嗯……也许储冬菜的季节，能便宜一些吧！”妻子猜测道，她也没有更好的解释。
　　“我觉得还是老辈儿的传统吧，到了这时候心里就痒痒，不管缺不缺，买点心里就踏实。”我这样认为，妻子觉得有道理。 大包小裹买了一堆菜回家，路过小区公园水池边，见到对门邻居大嫂正在捡拾被秋风掀翻落地的萝卜片儿。
“这前两天晾在这里的，干了，被昨晚的大风吹掉地上了，好在水池里没有水。”大嫂说，她告诉我们，前些天买了些青萝卜，储在阳台上，没想到今年冷得晚，萝卜都放“糠”了，无奈就晒干儿，等冬天用酱油泡咸菜吃。
“姑娘和女婿都说我，年年都准备那么多菜，吃不了都坏了，还占地方……可是一到季节就控制不住想买！”大嫂笑道。
“嘟噜蒜挂的，你俩买了些什么呀？”大嫂问。
“买些红尖椒和小根蒜，做辣椒酱、腌咸菜。”妻子说。
大嫂说她不会做辣椒酱，对野生的小根蒜怎么吃更是没有概念，妻子教了她做辣椒酱的步骤：将红尖椒、配上西红柿、苹果，切成块儿，放到搅馅儿机里打成糊状，然后放盐、白糖、蒜末、少些蚝油熬制到开锅即可；至于小根蒜就更简单了，洗净后，可以炒鸡蛋，也可以拌咸菜。拌咸菜的主料是朝鲜族拌菜酱，辅以适量盐、味精、白糖，拌好放进瓶子，储存冰箱里，随吃随取。
　　“小时候，我家有兄弟姊妹九个，我妈要做一大缸辣椒酱，那时候得用菜刀剁，大锅煮，一大天都忙不完，哪像现在，搅馅儿机三两下就完活了！”妻子感叹道。
　　“等做好了，我给您和中大嫂送过去些尝尝。”妻子说。
　　我们楼层三家相处的特别融洽，平时有好吃的，也都互相分享，前些日子我家装修，中门和对门大哥大嫂从头到尾都来帮忙，上班似的，按时到场……东北人骨子里就是热情！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储冬菜是东北文化的特色，随着时代发展，生活水平提高，地域界限模糊，后辈们一定不会像老一辈对冬储菜如此钟情了，随同这个习俗一起被淡漠的还有对故土的依恋、亲情的眷念、人与人之间的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