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穿上灰军装

南海潮

　　在热播电视剧《父母爱情》中，看到江德福的儿子江卫国为参军而绝食饿晕的情节，想到我参军的情形，不禁哑然失笑，他的段位太低了。

1970年冬季征兵，那年我已满14周岁，正值中苏珍宝岛武装冲突后，苏联在中苏边境陈兵百万，虎视眈眈，到处都是“打倒美帝，打倒苏修社会帝国主义”的标语口号。接兵部队除了穿绿色军装的陆军，还有穿灰色军装的海军人员在体检站出入。

父母都是“土八路”，我儿时就崇拜军人，参军一直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一天放学回家，路过武装部看到薛保才副部长在办公室，突发奇想，跑进去说薛叔我想验兵，他说滚滚滚小屁孩，不够年龄捣什么乱！我说年龄不够先查查身体，有什么病早治疗，到年龄再去当兵。薛叔听后想了想，打开橱门拿出一张盖章的《入伍登记表》，给我说自己填去吧。我编了个18岁的年份，填完表称了称自己体重不足45公斤，捡了半块砖拿着，正好45公斤，这事有点麻烦，灵机一动有办法了。目测合格后，进入身体检查，我先去喝了两大舀子凉水，一称体重刚好达标，一路过关，身体各项基本都是潜水艇合格，最后检查完，看见大夫写上合格，随手把表搁到一边去了。除了年龄差点，其他都过了，只等年满18岁就可以当兵了。出门遇见两个着海军灰的接兵人问我合格了吗？我说合格了，又问了我姓名，反正当兵不够年龄，没当回事，我也没告诉父母我去体检了，就回家做饭带小弟了。

事后听说我走后，两个带兵的海军进去没找到我的体检表，一说我名字，体检人员说我年龄不够，表格扔到一边去了，他们看表上写的年龄18岁，体检人员说是我胡编的，打听我有什么特长，他们指着外面墙上我画的样板戏剧照说我会画画，这个特长让我参军后画了三年黑板报。

第二天，放学回家，看到那天问我的两个海军找我母亲家访，听到母亲说我小，带兵的说有特招小兵名额，母亲说我还要上学，他们说到部队继续学习，看到接兵的家访，心中燃起了当兵的希望，生怕母亲不同意，内心如同小鹿乱撞，果然不出所料，一提当兵，母亲当即反对说我年龄小，社会经验少，要好好学习，以后上个中专学习农、林技术，服务国家和社会，我反驳母亲说你参加革命也不大，当年你动员群众参军参战，我当兵保卫祖国就不行了，你是私字作怪，一番高调大论把她堵的没话说，母亲干脆不理睬我了。

那段时间，参军有望，又是团员发展对象，心情愉悦，走路都要漂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不料乐极生悲，骑自行车炫技摔倒，把右手尺骨摔折了，首先想到当兵的事完蛋了，心一下凉到了底。到医院骨科找仇凤俊大夫，他顺着手臂摸了摸，随手一捏，说好了。用纸药盒做夹板，缠上绷带往我脖子上一挂，调侃说演叛徒王连举不用化妆了。我说仇大爷还能当兵吧？他说吃上我的接骨药，半个月准好，不耽误你当兵，但接兵的要不要你不敢说。回家母亲闻听我手骨折了，又气又心疼，数叨我说人欢无好欢，狗欢裂了皮，看你就不是好欢，还想去当兵，你老实在家上学吧，心情沮丧又无言以对。

光阴如梭，半个月后在仇氏祖传秘方加持下，手臂骨折痊愈。母亲还是不同意当兵，我开始闹别扭，我那点雕虫小技，母亲不屑一顾，海军接兵的史营长、殷排长始终关注我，接通知到县医院复检，我刚到体检中心，护士就喊我名字，进去后主检大夫拉起我左手，一看说手有骨折，在体检表签上了不合格，当兵的希望落空，懵懵懂懂出了门，一路垂头丧气走到县军管组门口，看见姨夫向我招手，过去后他说，是不是说你手骨折，没验上吧？是你妈去医院说的，一语点醒梦中人，原来是母亲使的釜底抽薪大招。不由火冒三丈往家里赶，走出老远，还听姨夫在后面喊，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急匆匆赶回家，母亲正在家里，我质问她为什么不让我去当兵，母亲说你验不上，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说就是你捣的鬼，老妈油盐不进，我想再不使出绝招，参军肯定无望了，我说你不让我当兵，我也不活了，夺门而出跑到父亲的办公室，把一张席子铺到地上，把一柄短刀放在席子旁边，将一瓶红墨水倒在刀子和地上，扒在门缝看见母亲找过来了，忙拿起床单蒙头躺在席子上，听到母亲走到门口的脚步声，然后她惊呼一声快来人，出大事啦！闻声赶来的李景华叔叔，一脚把门踢开，掀开床单一看，给母亲说没事，母亲又惊又气，边哭边说：你这个祖宗你愿上那就去那，你上天我也不管你了。第一次看到母亲被气哭，我也陪着假哭，李景华叔叔劝我当不上兵，也不能寻死觅活的，我说我才不想死呢，我妈不让我当兵，我吓唬她的，薛叔过来说小子别闹了，接兵部队来电话问你呢，还有希望。

一招凑效，此后，一切顺理成章，12月19日接通知书，临走前父亲叮嘱我，路是你自己选的，穿上军装就不是小孩了，要听从指挥，遵守纪律，别耍小孩子脾气，别给老子脸上抹黑。另外你妈想让你多上学读书，没有错。你去当兵也让我们坐了蜡，让你去当兵，人家说是走后门，不让你去当兵，人家会说老百姓的孩子能当兵，机关孩子为什么不去当兵。

22日新兵集结，发新军装时，接兵的殷排长把3号军装给我调成2号的，说我还要长个。23日在锣鼓喧天声中，我们乘车到江苏新沂火车站，候车时，铁路子弟小学的宣传队为我们演唱《毛主席派来解放军》等节目，演出结束时高呼向解放军叔叔学习！向解放军叔叔致敬！差不多的年龄，我是解放军叔叔了。

光阴似箭，50多年过去，想起误打误撞，特招参军的经历，浮想联翩，母亲面对日本鬼子的刺刀，都面不改色，心不慌，从容应对，却被自己不孝子吓哭了，尽管母亲再未提起，现在想当年不听老人言，还是心有愧疚，这也许是冥冥之中的人生路吧。

2024年大雪修订

入伍通知书

换发新军装后和四舅、姨夫合影。军装大一号，看上去呆乎乎的样子。

　　同年入伍的湖北、山东的小兵与接兵排长殷建合影。前排左起史怀庐、徐学礼，后排左起佘值清、殷建、本人，1976年于海南岛陵水。

同年入伍的湖北、上海小兵史怀庐、李猛强。

题图照片以珍宝岛为背景的宣传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