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爱情（木子）

茶香

我的父亲

　　军人；婚姻——这两个关键词所蕴含的深刻与厚重，凭我的天赋和聪慧难以全然领悟，但我仍想为我的“父母爱情”挥笔泼墨，以铭记曾经的感动、感怀，以及对往昔岁月的感叹和每每忆起便油然而生的感慨。

我出生于五十年代的军人家庭，在嘹亮的军号声中成长。从懵懂到成年，入目皆是“绿色”，身旁穿梭的皆是“大兵”。悠悠岁月，星移物换，我也走过了属于自己的军旅生涯。直至人生走过一个甲子，与军人、与军人生活结下了此生难解的情缘。而这，被我视作生命中的骄傲与自豪。

皆言军人的职业神圣，故而军人的婚姻亦应有更深层次的价值与内涵。只因这个职业意味着牺牲、奉献，意味着无条件的服从；意味着军人——首先应属于国家，而后才是自己的小家。唯有如此，才有资格被称作“最可爱的人”。

父亲（右一）

　　我的父辈那一代，是我最渴望记述的一代。他们的“军人婚姻”，其核心或者说最本质的要素是“责任”。尤其那些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军人婚姻，“责任”二字蕴含更多的应是“悲壮”。从战争年代走来的军人，注定他们和他们的伴侣共同抑或各自拥有不凡的担当——国恨家仇，悲伤离别；英勇坚毅，执着坚守……这是那个时代赋予他们必然具备的“高大”形象，同时也是必然存在的“悲壮”色彩，这既是时代的烙印，也几乎是那一代人，尤其是那一代军人与生俱来的存在价值。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我的父亲与母亲婚后不久便奔赴前线，历经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前后八年未归，且毫无家书，音信杳然。这令我想起大文豪苏东坡的词《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这般比喻或许略有不妥，但当时我的母亲和祖父母所承受的煎熬确是如此。

我的父亲

　　听叔叔多次讲述，离家八年的父亲荣归故里时那令人心醉又心碎的一幕：那是游子对故乡的魂牵梦绕，那是亲人久别重逢的悲喜交集。初夏的一个傍晚，父亲一行三人骑着大马，临近自家房山头的一片农田时，瞧见一位农夫在耪地。看清后——这正是父亲日思夜想、梦中寻觅无数次的那个人啊！父亲的心跳急速加剧，几欲蹦出胸膛，但他还是狠狠心，竭力憋住沉重的呼吸，转身下马快步上前，笑眯眯地打着招呼：“大爷，耪地呢！”这位“大爷”抬起头，见眼前是一位青年解放军军官，犹如见到亲人，忙不迭地应答：“啊，啊，是啊！耪地呢！你们这是去哪啊？……”话音未落，一股强烈的悲伤瞬间击碎了父亲佯装的“幽默”，父亲立刻收起笑容，双眼热泪奔涌而出，大声喊道：“爹！是我呀！我是……啊！”祖父瞬间愣住了：“这个军官是自己的儿子吗？整整八年毫无音讯的儿子？”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真的是儿子从天而降？

我的祖父如此，那么，我新婚不久就与父亲分别的母亲呢？不难想象，那时的她，在万般酸甜苦辣中是否也会有“陌生感”——一种并非与祖父完全相同的“陌生感”？夫妻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从爱情到亲情需要在漫长的时间里、在众多的“共同”经历中磨合。所以，父母久别重逢时的情景究竟如何，我不得而知，母亲在世时也从未提及。当我从青年步入中年，尤其是父母双亲离世后，因思念，我时常思索父亲母亲的一生，有太多不堪回首之事。“寂寞空闺深似海”；“十年生死两茫茫”……我曾无数次想过，漫长的八年里，有多少个晨曦日暮、多少个不眠之夜，母亲戴着一枚顶针，把对远方父亲的思念与牵挂一针一线纳进鞋底，缝入衣衫。那时的母亲，定然是一针一线、一滴泪，一滴泪、一针线；那是“征人衣，离人泪”啊！一年又一年，一日又一日，年轻的母亲含辛茹苦，孤苦伶仃，唯有默默承受，在无望中默默等待，在无望中默默坚守，其中饱含着多少苦楚、多少伤痛，又有着多少难以言说的情愫？

母亲和我们小时候

　　父亲在枪林弹雨中将生死置之度外，凭借农家子弟骨子里的信念、追求与顽强，征战一个又一个战场，攀登一个又一个阶梯，从士兵成长为校官，最终实现了他一生中属于自己的军人“辉煌”。“衣锦还乡”后，对于高堂，对于发妻，他做到了尽孝尽忠。或许做得并非完美，但绝不失信、绝不弃责。正因如此，我们敬仰、感激父亲，我们钦佩、敬爱母亲。尽管世事悲苦艰难，尽管时空遥远飘渺，尽管他们的结合是父母包办的旧式婚姻，尽管他们在文化、性格和经历上存在差异……但他们用责任、用大爱与善良，赋予了我们生命，给了我们一个家，一个与“显赫”无缘，却让“骄傲”伴随我们一生的家，让我们拥有了数不尽的家庭幸福与甜蜜……

父亲的军旅生涯以及带给母亲的婚姻生活，一路走来，尽管他们失去甚多，然而，于国，他们无怨无悔，于己，身为军人的父亲，从军报国是他生命中的不二抉择，母亲呢，她历经了自身的孤苦与艰辛，也明白了“牺牲”和“奉献”同样是她此生姻缘中的必然。

我的父亲

　　父亲母亲的这一生，就他们各自的幸福而言，或许当初有诸多选择的可能：期盼无望的八年，年轻貌美的母亲完全可以不再等待；走南闯北的八年，血气方刚的父亲也完全可以另寻佳偶。但他们都未曾如此。有的只是信守承诺的不离不弃，有的只是延续了我们生命的现在与未来，这便是我的“父母爱情”，这就是“军人父亲”的婚姻。如此来讲，于公于私，注定他们生命中的所有痕迹都离不开“牺牲”和“奉献”，而这种“舍弃”必然是沉甸甸的“责任”所致。

同理，“责任”，即为担当，就需要付出。有担当必然会有“失去”，而付出，对于军人而言，不仅是生命与健康，还有“个体”的幸福与自由，即所谓的天伦之乐。这是军人职业注定的自然规律，也是军人使命铸就的人生法则。尤其可以肯定的是，从战争年代走来的父辈一代的军人婚姻，是值得祭奠、值得讴歌、值得书写的，因为他们有着山高水长般的胸怀和无私忘我的人间大爱，他们甘于奉献、勇于牺牲的精神价值远远超越了自身存在的价值，而其价值之美，无可衡量。也正因如此，他们是“最可爱的人”。

大千世界，茫茫人海，自古以来从未有过所谓的“完美”，就如维纳斯的断臂，虽不完整，却留给人们诸多美的享受与遐想。如此，人生的十全十美并不存在，恰恰是有缺憾的美，才是真实的美，悲壮的美，永恒的美。

如此，我的“父母爱情”，经历过战争的洗礼与考验，他们心怀人间大爱，走过了不平凡的一生。在我心中，他们的爱情伟大非凡，他们的婚姻别样完美，是我们这一辈永远无法企及的。

作者军装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