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跑马山上一朵云

停琴伫凉月

晨起，乌云笼罩的理塘一片宁静，小城被一层清冷拥抱，一盏孤灯亮起，便成为空旷之中引人注目的一个光点。风从无人的街道穿过，带走几片瑟缩的树叶。一队牦牛，缓缓走过，去往它们的牧场。

太阳出来，便是湛湛青天，山峦如同大幅的油画，横陈于晴空之下。洁白的云朵，从山的那边冒出头来，停驻不去。这种景象，呼唤着你完全放空，然后沉浸在一种难得的无言状态。

一旦有云遮住阳光，地面就是一襟暗淡的阴影。山峰之间，细长而寒碧的水流，随着山势曲曲折折地前行，宛如醉酒之人回家的路。你感受过那种空阔而浩大的咏叹吗？这里就是。

卡子拉山口，海拔4718米，毫无疑问，已是许多人的畏途。平生必驾318线，原因就在于你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奇异的风景等待着你，但你知道它们一定会带给你前所未有的震撼和体验。

一重山，乌黑的顶部带点微黄；一重山，则以浩瀚无比的态势陈列其后，峭壁耸立，绵延起伏。云雾缭绕其上，不断变换着姿态。似乎唯有到达此地，你才能明白为什么那些藏族歌曲会是那样高亢嘹亮！

仿佛从混沌刚开，鸿蒙初辟，这里就是这番景象。是壮美的史诗，却又字迹模糊，让你酣畅阅读，却又让你不明其意；让你尽情欣赏，却又难以亲近。

有的山上，仍有绿色植物覆盖，有的则唯见一片漆黑，好像是造物倾倒了墨瓶，然后深浅不一地洒在了大地。山峰有序，而云雾混乱，营造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沿途亦有这种山坡，上面不留隙地地长满了各种灌木，时值深秋，有的已经发黄发红，映着边缘闪光的云朵，呈现出一种绮丽之色。

属于剪子弯山的天路十八弯，到得此处，海拔已降至3990米。立于山上，但见山路弯弯绕绕，扭曲如蛇，一直往下，消失在远处山谷之中。李白《蜀道难》主要描写四川东北景象，川西更难于上青天！

也有镇子，以高楼的形势建于山上平坦处，背后还是青山。旧的房屋逐渐被淘汰，新的楼宇拔地而起。一种生机勃勃的面貌扑面而来。

山下散落着这种形制的民居，观其样式和颜色，与一路走来看到的玛曲、炉霍、阿坝的，有着鲜明的不同。青稞已收，玉米尚存。大概此地放牧与农耕并重。

山谷宽阔，无路得通，于是建有一座气势雄伟的卧龙寺大桥。与一般意义的桥截然不同，它一圈一圈盘旋而上，通过后回望，山谷中仍是桥的影子。惊叹！

经过新都桥镇。不是很大，楼群簇新，多有饭馆。应为必经之路上的饮食补给之所。远远看到几朵白云，近看方知是正向高处攀登的羊群。

继续前行，到达折多山一带。这儿的山势又呈现出迥然不同的面貌。山顶不见积雪，碎石像戈壁滩一般散布各处。纯净中带着无限荒凉。

山峰一座连着一座，中间的凹陷更突出它们的伟岸桀骜。颜色黑白交织，寸草不生，冷峻、荒寂得没有一只鹰愿意飞过，偏偏又让你感到一种从地面深处涌动出来的活力。

这是真正的高原上的山，原始得不见一点人为痕迹。它的吸引力，恰恰就在它的什么也没有。很多时候，我们走过草坪，告别牛铃叮当和杜鹃啼鸣，就是为了拥抱那份无边的苍凉。

山下就是康定机场，世界海拔最高的机场。一边是峻峭的山峰，一边是平坦的跑道。登高而望，想起天涯图勒的几句诗：

吾心与你同在，仅躯壳来此，

天空结霜，连繁星也因寒冷而暗淡……

令人晕眩的世界边缘。

我们走过了青山绿水的童年，走过了云淡风轻的少年，走过了犹豫不定的青年，走过了莫名其妙的中年，然后走到了这从来无法想象的远方，触摸到了人生黄昏的尾巴，如同这片无边的凝重与苍茫！

夏古堂千，海拔4309米。山露出本来的模样，全为碎石累积，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那种粗糙。是它，将云唤来，遮住上方，宛如一个女子用面纱遮住头脸，禁止他人进一步的窥探。

是谁日夜遥望着蓝天，是谁渴望永久的梦幻，难道说还有赞美的歌，还是那仿佛不能改变的庄严……。面对此景，除了这首歌，再就是内心组不成连贯句子的呓语。山加云加天加地等于传说。

你会相信这还是云么？铺天盖地，倒似是从地里绵绵不绝地生出来的，然后被风怂恿着前进。仿佛到了天的尽头，仿佛到了神话诞生之地。

终于接近康定，群山逶迤，却不知道哪一座才是歌中所唱的跑马山，而《康定情歌》的旋律，就以开畅、明朗的色调，从记忆深处渐渐苏醒，充斥心田！

为了一首歌，也为了那种年少时期朦胧的想象，辗转到达这里。寒冷变得有形有声，包围整个身体。眼前的旋律和歌词，以一种别样的姿态，响彻半空。那时我们并不晓得“世间溜溜的女子，任你溜溜溜的爱哟”是什么意思……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月亮弯弯，康定溜溜的城哟。”与“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一样，曾引动过无穷的遐想。那时知道，爱情在远方，在异地月光之下。

青春时节，总有这样深浓的云雾相伴相随，等你用阅历和经验将其廓清之后，你才能看到生活的本来面目。就如那首歌表达的是夏天的意境，而你却于几十年后的秋天抵达。

康定县城虽然不大，但颇为繁华，现代建筑比比皆是。城中也有一个情歌广场。城以歌而著名，歌以城而浪漫。河水汤汤，喧哗作响，贯城而过，宛如歌声不断。

自康定出发，前往泸定，让人极为惊讶的是，几十公里，竟然全是隧道，出去之后，便是泸定这座标志性的大桥，然后就进入十余公里的二郎山隧道。唯有此时才明白，康定到泸定直线距离并不远，但放在以前，山大沟深，只有绕行，那自然远了。

出隧道后，一路全是高速公路，两边树木丛生，百草丰茂，风景无限。前方就是雅安，那个自幼向往的雨城。铅灰色的云随着暮色降临布满上空，不时落下几颗硕大的雨滴，淋湿了这个异地的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