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下的“同心一家”（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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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雾下的“同心一家” 小说雾，在白日里便静悄悄地弥漫开来，等到了夜晚，那浓度更是如墨般厚重，恰似放了威力巨大的烟幕弹似的，从山谷中穿梭过那层层叠叠起伏的梯田，朝着“同心一家”农家乐气势汹汹地涌来。那四层的农家乐，眼下正处在爆满的状态。里头灯火亮如白昼，客房无一空缺，四张棋牌桌周围也是一片火热。二十来位老同学如同从时光深处走来的传奇人物般汇聚于此，他们的年龄总和简直能与岁月长河比肩，足有一千多岁，仿佛是一部部写满故事的活历史。他们从杭州荣城远道赶来，只为感受磐安山区那古朴的美。白天的时候，他们游览过百年民居；晚餐之际，又喝得极为尽兴。接着，便开始打牌、忆旧。只可惜人多牌桌少，每张棋牌桌只能容纳四人耍玩，于是就呈现出打牌的人少、旁观的人多的场面，热闹得很。四桌棋牌有着四种玩法，一桌是扣红五，一桌麻将，一桌是掼蛋，还有一桌是三扣一，也叫斗地主。红五和掼蛋主要以娱乐为主，而三扣一则必须押上一些，弄点彩头来刺激一下，所以这一桌最为热闹，围观的人也是最多。王军、胖子、正渭与青青老公激战正酣，四周观者如堵。其中，陈刚最为专注，他乃铁粉一枚，时而端坐，时而起身，脑袋在打牌之人之间来回摆动，若有所思之状，却从不妄加评说，恰似那观棋不语之真君子。他脸上，自始至终挂着笑容，那可爱至极的笑容。自二十余年前因车祸脑部动过手术后，这笑容便似鬼使神差般，一直牢牢地挂在脸上。他并非荣城靖江沙地之人，而是绍兴客。直至高一，方作为插班生来沙地读书。然其参加同学活动，最为积极踊跃。此次，他携两箱绍兴黄酒前来助兴，令同学们兴奋之度骤然而增。恰此时，王军之妻现身，众人纷纷让出位置。王军仿若被电击一般，从座位上猛地蹿起，面色阴沉，嘴里嘟囔着：“你来，你来。”众人随即呼应道：“你早该让你老婆来，水平恁地臭，老逼拜公，事务顿顿周，没一局包进过。”其妻甫一坐下，即刻摸到翻牌，不假思索便将底牌摸进。王军脸上露出紧张之色，反背双手，立于外围，东张西望。因老婆包牌被三人扣，看过别家之牌却又不便言说，唯有沉着脸默默注视。当老婆打出一手他认为不该出之牌时，便昂起头，抿嘴望向窗外。窗外汽车射来灯光，聚焦在他眼上，一张苍白之面容显现，秃头亦亮了起来。“王军，你老婆赢了！”有人高声呼喊。王军这才将头转向牌桌，目光紧紧锁住，讪讪一笑。“王军，你快给我走开，你打了一夜没包进过，老婆第一副就直摸包进，走一边去！”王军转身，识趣地走开，却被坐着观战的陈刚一把拉住，说道：“军哥，你来坐，我不看了？”王军推辞道：“你看吧，我去抽根烟。”陈刚道：“你来，你来，反正三扣一我不会，看也看不懂。”话音刚落，哄堂大笑。“陈刚，你不会，怎么看到现在？奇了个怪了。”又是一阵笑声响起。 笑声依旧在空气里游荡着，迟迟不肯散去。陈刚慢悠悠地走进餐厅，这餐厅紧挨着棋牌室，两者之间仅仅隔着一个矮柜。灯光未亮，仅仅凭借着棋牌室透过来的那点微弱光亮，餐厅显得有些黯淡。团长静静地坐在矮柜边上，老板娘在他身旁，两人聊得热火朝天。矮柜的另一侧，老板脸上挂着微笑坐着，仿佛在一同分享着打牌带来的那份欢乐。团长这人，生性爱说话，也乐意助人。退休之后，他一下子成了老同学们活动的组织者，还和身为同学的老婆一起在同学之间牵线搭桥。要是把老同学看成一个组织的话，那么这夫妻二人就如同精心打理自家公司一般，不知疲倦，勤勤恳恳，把一切外出活动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这里面就包括五年一次的盛大同学会。团长那瘦削的脸上，长着一双小眼睛，格外的迷人。一般来说，眼睛小的男人，都特别招人喜欢，让人信任，对女人更是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和杀伤力。只因为眼睛小，焦距就短，容易聚光，所以特别容易吸引别人的目光。读书的时候，他就是个情种，同学中的那几朵娇艳的校花对他都信任有加、满心爱慕，时常传出一些“绯闻”。在那个把性视为猛虎野兽的年代，凭空增添了不少情趣呢。陈刚杵在二人之间，犹如观看打牌之人那般，全神贯注地聆听他们交谈。原来，老板之子在杭州谋职，欲在那处购房，却对杭州房事一无所知，便向团长讨教。团长呢，为着同学们的利益，欲使众人被服务得更好些，当下滔滔不绝地出谋划策，恨不能替老板掏钱买房，又似要将自己闲置之屋拱手相让。然而，陈刚却不明团长的真正心思，一根筋地认为，老板靠着开民宿那点微薄收入，想在杭州买房，简直如同天方夜谭。于是，他不识趣地插嘴道：“在杭州买房？你可晓得，那得八百万起步！依我看，在我们绍兴买，只需一半价钱。”老板娘一听这话，双眼顿时瞪得如铜铃般溜圆，嘴巴大张开来，好半天都无法合拢。团长狠狠地剜了陈刚一眼，接着便如闪电般迅速做出反应：“可以贷款的呀，如今这降准又降息，首付降了，房价也跟着降了。再说这房贷，就算不还也没啥事儿，国家断然不会把你儿子从房子里给撵出去，放心买吧，莫要担忧。”团长的情商那可真是高，一句话便说到了点子上，紧张的气氛瞬间消散，老板娘的嘴巴也缓缓合拢了。陈刚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闷不吭声地离去。 就在这时，棋牌室里突然响起一声大喊：“联防队来！”众人皆急忙抬头望向窗外。夜已深沉，窗外的雾气依旧弥漫，只有零星的车灯在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不远处的山峦在雾气中影影绰绰，山脚下农家的灯正一盏盏地熄灭。众人轻轻叹了口气，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聚焦在了喊话的人身上。胖子抬眼一瞧，竟是峰哥，当即扯起嗓子，吼道：“流氓队来了！”峰哥见状，猛地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震天动地，笑得他那老腰都弯成了一张弓，肩上背着的皮包也随之拖在了地上。峰哥曾插过队，当过兵，扛过枪，还做过城管执法大队的队长。只可惜，他嗜酒如命，一日三餐皆有酒相伴，又生性好胜好强，不懂得溜须拍马，以至于退休之时仍是个小科长。他整日里肩上背着一只小皮包，因身材不高而包的背带特长，那包几乎贴在了大腿上，恰似香客背着的烧香包。实则，这包于他而言，那是万万不可或缺。他的心脏里装着五只支架，为防意外，药必须随身带着。包里除了香烟，皆是药。他对健康有着独特的见解，觉得有病就该吃药，而药到病除后，便是正常之人。正常之人自当想吃就吃，想抽就抽，想喝就喝，从来无需忌口。峰哥一到，那原本稍显冷清的棋牌室顿时再度热闹起来，掀起一阵高潮。在打牌这事上，他与陈刚可谓大相径庭。峰哥号称荣城第一，故而他前来观战，绝非仅仅是旁观，简直与参战毫无二致。旁人一出牌，他便开始评头论足，且引经据典，犹如电视上那些正在剖析俄乌战争的军事专家一般。然而，他对那些专家却极为不屑，认为他们既没打过仗，也没摸过枪，纯粹是“砖家”。峰哥站在棋牌桌前，上蹿下跳，时而还会独自在牌桌边来回踱步。 每每峰哥情绪激动之时，胖子都会斜睨他一眼，说道：“去，去，去，你一边待着去，你不说话，人家不会当你是哑巴。”峰哥却“哼”地一声，对胖子冷笑回应：“你算什么东西，我打牌的时候，你连牌都还不会摸呢！”在同学之中，他俩感情较为深厚，以烟酒为媒介。胖子在商业城里经营着一家颇具规模的米行，峰哥隔三岔五就会去那里喝柜头酒，中午开喝一直喝到傍晚，当然，大多数时候还会带着王军等一些爱酒的同学一同前往。夜，如浓墨般深沉。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虫鸣，仿佛在为这寂静的夜晚增添一丝生气。屋内，灯光昏黄，烟雾缭绕。那几缕从香烟中袅袅升起的烟雾，在灯光的映照下，如梦幻般飘荡着，给整个房间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有那么一阵子，峰哥的目光紧紧锁在正渭手中的牌上，只因全场之中，正渭胜率最高，香烟下方十元、五元的纸币堆叠得最为厚实。然而，无论胜败，峰哥皆嗤之以鼻。若胜，他觉着本可胜得更为迅速，心中不免嘀咕：哼，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若换作我来，定能以更快的速度拿下这一局。若败，便要展开一番深刻剖析，非得分析到若出正确之牌便断不会败的地步方休。此时的峰哥，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那是对牌局的执着与不甘。 电视上，专家正剖析着俄乌战争的结局，那严肃的声音在这略显嘈杂的房间里，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老板娘那边，似乎她儿子的房子已然有了着落，脸上洋溢着一丝欣慰。团长霍然起身，对着牌桌嚷道：“赶紧睡吧，明儿一大清早还得去农贸市场。谁还要鸡，速速告知。”老板边打着哈欠边站起，于他而言，边上的嘈杂已然化作催眠曲。他对着老板娘那边说了几句方言，老板娘旋即起身。此时的老板，心中只盼着能赶紧回到床上，好好睡上一觉，这一天的疲惫在这一刻尽显无疑。 “最后一局，打完就收。”牌桌上的正渭高举起牌，大声喊道。此时，灯光似乎更亮了一些，仿佛在为这最后的决战助威。“炸掉！”王军老婆旋即也扔出炸弹，王军在一旁微微蹙起眉头。正渭立马抽出一副炸蛋，峰哥猛地一把将他按住，叱责道：“你这傻子，会不会打牌？若炸掉，你可就输定了！”峰哥焦急万分， 可正渭依旧我行我素，炸了出去，而后打出一手三拖二。正渭的心中有着自己的盘算，他坚信自己的决策是正确的，哪怕众人反对，他也毫不退缩。此时，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紧张的氛围让人喘不过气来。 “傻子，你为何不配拖拉机，让他们再无还手之力？你手上明明有两副拖拉机呢！”峰哥脸色绯红，额头上青筋暴起，一声怒吼，突然右手紧紧压住前胸，缓缓蹲下，虚汗直冒。峰哥的心中满是懊恼与愤怒，他觉得正渭的举动简直不可理喻。 正渭扔下手中的牌，站起身来，转身在峰哥身旁蹲下，问道：“峰哥，要紧不？” “药，药，在包里。”峰哥嗫嚅道。胖子条件反射般想要蹲下去拿包，却因过于肥胖而未能如愿。王军老婆眼明手快，倏地蹲下身子，打开包，取出药来。团长则赶忙递过一杯清水，让峰哥把药吞下。随后，团长与王军一同将峰哥抱至沙发上。胖子在一旁整理着牌局，清扫着战场，一时间，万籁俱寂。 “傻子，拖拉机不出，出三拖二……”峰哥的声音骤然打破了室内的宁静，“正渭，你来扶我一下，我没事了。”正渭连忙把峰哥扶起，说道：“峰哥，你呀，也真是的。同学之间本来就是玩玩而已，何必那么当真呢。况且我赢的最多，心里怪不好意思的，就想着在最后一局让一下。”言罢，他便扶着峰哥朝着房间缓缓走去。 翌日清晨，天光乍破，众人依照既定计划奔赴农贸市场。峰哥独独买了一颗猪腰，而后在菜场周边四处寻觅面馆，心中暗自琢磨着吃一碗腰子面，再小酌一杯。然而，一番寻觅无果，他只得独自折返“同心一家”，唤来厨师烧了一碗猪腰面，又找出那喝剩的酒，再度畅饮起来。 众人拎着大袋小袋归来，欲食早餐之际，却见峰哥又在饮酒。众人齐声高呼：“你少饮一餐又何妨？当惜心脏。”峰哥却不以为意，脸上依旧挂着笑，举起酒杯，道：“饮，亦是死；不饮，亦是死。”言罢，一杯酒已然下肚。 返程之时，老板与老板娘将订购的土鸡一袋袋递予众人。他们立于大门前，目送众人上车。团长在一旁结账，陈刚拿起账单，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二日二夜，包吃包住，每人竟三百元不到。心中暗自思忖：如此便宜，他们可有利润？嘿，还欲在杭州买房？ 账毕，老板娘紧紧拉住团长之手，道：“待我儿联系您时，务必接听电话，房子之事，全仰仗您了。”说话间，老板递上一大袋荞白，权当心意。 恰在车子刚刚发动之时，有人惊呼：“峰哥，峰哥还未到呢！”话音刚落，峰哥背着包，满面酒色，乐呵呵地出现在大门口。见车已发动，他连忙加快步伐，登上车来。 “峰哥，迟到当罚唱一首歌。”胖子起哄道。 峰哥欣然接受迟到的惩罚，准备唱歌。他清了清嗓子，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那曾经在著名歌手荣城人吕薇她爸搞乐队的时候，峰哥就拥有了自己的乐队，那些过往的音乐岁月在他心中沉淀。此刻，他要把《二十年后再相会》改为《二十天后再相会》，只因团长已安排好二十天后在绍兴的相聚。峰哥微微仰头，气息沉稳，悠扬的歌声从他口中飘出，仿佛带着大家穿越时光，提前来到二十天后的绍兴之约，让人心生期待与憧憬。 一听歌声，陈刚霍然站起，手舞足蹈，高声喊道：“到时务必前来，在绍兴，我做东！” 车子缓缓起动，天空渐晴，雾气慢慢散去，山峦显出本色，一片绿油油之景。山凹里的湖水清澈见底，鸟鸣声阵阵传来，仿佛在召唤远方的客人留下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