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达紫魂（一）

韩际中

达紫魂（一）

文/韩际中

讷谟尔河，在达子屯前面转了一个弯，平铺着向西流去。

据说最早来达子屯定居的居民是达斡尔族人，在清朝康熙年间迁居到此，属于布特哈八旗管辖，平时为民，战时为兵。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外面的人管这里叫达子屯。因为是军队的编制，不受地方管辖，没有什么苛捐杂税。村民们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

达子屯除了达斡尔族以外，后来也有一些汉族人、朝鲜族人因为生活所迫逃荒来到这里，达斡尔族民风虽然彪悍，但是他们人心地善良，愿意接纳穷苦的人们。这样也为这里带来了农业技术，种植粮食的收入比打渔狩猎的收入要丰厚的多。所以当地人大多都改为种田。

达斡尔族、汉族、朝鲜族还有其他民族经过数代人的通婚、融合，已经是亲如一家，不分彼此。风俗习惯大体一致。

达子屯背靠焦得布山，面朝讷谟尔河，依山傍水。焦得布山属于小兴安岭的余脉，山上丛林密布，地面有大片的火山石块。火山是哪一年喷发的？谁也说不清楚。看样子少说也得几十万年了吧。火山石块高低不平、错落起伏，远远望去就像翻腾的石海。人们在这样地貌的山里走路要倍加小心，稍有大意就会伤到腿脚。即使这样，火山石的缝隙里却密集地生长出松树、白桦，橡树、杨树等各式各样的林木。也有大片的榛柴、掃条、达子香等灌木。每逢初春时节，达子香凌寒绽放，甚是好看。

关于焦得布山的得名，达斡尔族还有个传说：一个女孩，名字就叫焦得布。为了治好母亲的病，偷偷进山采药，却没有回来。等她父亲和村民们在山坳里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气息，她的背篓里还有一棵大人参。父亲含泪安葬了女儿，让大夫用这颗人参把她母亲病治好了。母亲思念女儿，时常去山里喊她回家：“得布，得布，回来吧！”后来山里的杜鹃鸟也学着叫：“得布！得布！”后人就把这座山叫“焦得布山”。

如果你在树林里还能看到健步如飞的采山人或打猎的人，不用惊奇，那一定是达子屯的村民。

因为临近讷谟尔河，这里的村民，除了耕种土地以外，闲余时间打点鱼，也能改善一下生活。在夏秋时节，还能采一些山货：蘑菇、木耳、榛子、蕨菜等，他们常年在山里行走，所以在乱石堆里也能健步如飞。

达子屯有一户人家，男主人叫莫风，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媳妇叫刘巧花，原籍江苏，十三岁的就留在了老莫家，成为莫家的儿媳妇，也是勤劳肯干的人。家里日子过的还算殷实。有一挂马车，三十多亩河套地，五间大瓦房。后来，三位老人相继去逝，家里显得冷清了许多。小两口也长大成人，就希望多生几个娃，让家中的再次兴旺起来。但是，等巧花连续生了三个女娃以后，莫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莫风在村里头人缘很好，轻易不得罪人，但是在家里对老婆孩子的态度却十分蛮横，而且越来越变本加厉，后来发展到张口就骂、伸手就打。几个要好的哥们劝他不要这样，可他就是不听，村民们后来给他取了个外号叫“窝里横”。莫风经常喝酒，酒量不大，一喝就醉。喝醉了就爱耍酒疯，打人，摔东西，有的时候就发了疯地大喊：“我是一个绝后棒子！”

村里各方面都好，乡里乡亲都很有人情味，就有一点不好：重男轻女。谁家要是男娃多，说话就硬气。谁家要是没有男娃，就被认为绝后了。当莫风喝酒耍酒疯成为日常，人们也不劝架了，后来就当热闹来看了。莫风看有人观看，就更加“晒脸”，荒唐的有些离谱。害的老婆孩子在人前人后丢尽了脸。夏天的时候让媳妇自己下地干活，自己在炕上呼呼睡大觉。每天晚上都让大姑娘春儿给他温水洗脚，水温稍微不适宜，就把水盆子蹬翻，把孩子踹倒。二姑娘夏儿负责给他烫酒，稍微不满意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打骂。当时春儿八岁，夏儿六岁。三姑娘秋儿还在怀抱着，看到这种情形吓得哇哇大哭。莫风气的也想上去拍两巴掌。被巧花豁命拦住，才算罢了。

巧花开始逆来顺受，后来看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就决定离家出走。

有一天早晨，莫风突然被人叫醒，是邻居梁柱子，他说：“你还睡大觉呢？你媳妇领着孩子走了！”

莫风有点懵：“走了？上哪去了？”

“我听我媳妇说她带着一个包袱，抱着一个，领着俩孩子，离家出走了，谁知道上哪去了？你赶紧去追吧，估计现在走出好几里地了！”

莫风这下清醒了，剩下自己老哥一个，这家不就完了吗？

赶紧披上衣服就追去了？街道上碰着熟人他也不管不顾了，有的老娘们还笑着对他喊：“老莫，别追了，早跑没影子了！哈哈哈！”

莫风出村五六里，才追上娘儿四个。他上来就抢夺包袱：“你们这是要上哪去？赶紧跟我回去！”

巧花用力挣扎：“我不回去，你也不给我们娘几个活路了，我就是死在外面也不回去！”

“我给你脸了是不？这么大人了，离家出走，也不让人家笑话！”

“笑话？我早就没有脸了，我还怕人笑话！”

莫风原以为女人没啥章程，吓唬一下就软了，现在看来硬的不行了，马上就说：“是我对你和孩子不好，以后我好好对待你们！”

“姓莫的，我早就看透你了，我跟你从此恩断义绝！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不是就是嫌我没有给你生儿子吗？这回我给你腾出地方，找一个能给你生儿子的女人吧！”

女人索性不再跟老莫抢夺包袱，抱着孩子领着两个孩子继续走，莫风又追了过去，拦着她们不让走。

“让开！”女人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抵在自己胸前，“在不让开我就死在这儿！”

这次莫风才真是怕了！他眼泪立刻掉了下来，跪在巧花面前，痛哭着说：“以前都是我不是人，我以后要痛改前非，不再喝酒，真的好好对待你们娘几个！”说着就止不住流泪！

俗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看到一向蛮横的汉子能够跪地不起，女人心软了，也委屈地哭了起来。两个孩子看大人都哭，也哇哇大哭起来，一家四口人哭成一片。

等家人们的哭声停止了，巧花再看看怀里抱着的秋儿，揭开包裹着的小被子，秋儿竟然在里面安详地睡着了。

于是夫妻破涕为笑，巧花坚定地说：“走，回家！”两个孩子顿时高兴起来，边走边喊：“回家喽！回家喽！”

莫风憨憨地笑着，把走着的两个孩子，一只胳膊一个都抱了起来。春儿和夏儿都有点懵，怯怯的不好意思，第一次被爸爸这么宠爱。

夫妻又过上了恩爱的生活。一年后，巧花又生了一个胖小子，取名为冬儿。老莫这下干劲更加十足了，再也不让巧花下地干活了，就让她在家里做做家务。几个女儿一天天长大，一个个水灵灵的。春儿已经十岁，夏儿已经八岁。当地还没有官办的学堂，莫风把她们两个送到邻村石泉镇的教书先生那里去读书。

这个教书先生叫郭林，能文能武，有一段传奇的人生经历，曾经参加过义和团扶清灭洋的运动，失败以后流落到关外。年龄大了也干不了体力活儿，在石泉镇靠教书维持生计。私塾规模不大，也就十七八个孩子。看到莫风一起送来两个，非常高兴。他跟莫风说：“大兄弟，学费好说，一年两个孩子给一斗小米就行。看两个小孩机灵，以后一定能培养成才的。”

莫风说：“全靠老先生传授，啥成不成才的，姑娘家家的，能识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就行！”

老先生说：“不要小看女娃，自古巾帼出英雄。”

莫风能把俩姑娘送进私塾，主要是因为巧花的坚持。她不想让几个姑娘以后都像自己一样，当一个每天只围着锅台转的女人。

这个私塾比较特别，老先生每天不止教孩子们识字，还教打算盘，讲历史故事，还讲一些做人的道理。有时还教孩子们练习一些武艺，他告诉孩子们：“要强身健体，保卫国家！”。

孩子们在这里上学，觉得非常开心，听老师上课像听评书一样，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所以都特别专心。有时有点头疼感冒，也不愿意呆在自己家里，坚持到先生这里来上学。后来这一批学生都成为当地抗日斗争的主力，这是后话，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