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 千秋万里 图:部分来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气温38度,39度,持续高温。当暑热难耐的时候,人们总是盼着“立秋”早日到来。</p><p class="ql-block"> 其实,在我们江汉平原,即便立秋了,之后的十天半月,正是整个夏季最热的一段时间。老话说,三伏在秋,又说,热在三伏。什么时候真正转凉呢?我们家北面的窗户会告诉我。它是那种老式的用铁钩子撑着的扇式窗门,当它发出嘎吱嘎吱声响的时候,家里就一下子凉爽起来。夏天的暑热,必需是一两场北风,才能打灭它的嚣张。这个时候,才让我意识到,哦,立秋了。</p><p class="ql-block"> 关于秋,古今文人有太多的诗文。“自古逢秋悲寂寥”,欧阳修的《秋声赋》把秋写得肃杀凄凉;而当代人峻青的《秋色赋》则完全不同,他笔下的秋,是瓜果遍野的丰收景色和奋发蓬勃的繁荣气象;林语堂对秋的体验别有意味,他偏爱秋的成熟,说它像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为二八佳人所不及;而郁达夫在《故都的秋》中,把南国之秋和北国之秋有一比:“正象是黄酒之于白干,稀饭之于馍馍。”这实在是经典之笔,想必是经过好多个南北之秋的体验与品尝,再来一番咀嚼而得,是地道的对秋的一种赏玩。细读之,他把“秋”注入了一种闲适和散淡的情怀,这一点,使得我偏爱此文。对秋的这种类似体验,我也是有的。秋之于我,最能感受到的,便是初秋的清凉,它是很值得品味的。</p><p class="ql-block"> 在方知天命的年龄,我购得小小的两室一厅,开轩面湖。刚入住的时候,楼下的湖滨,有不少临时搭盖的工棚和一些建筑垃圾,乱糟糟的。后来,有关部门大力投入,移木栽花,将其改造成公园。几年的时间,这里碧草成茵,树蔽流泉;湖光山色,楼影沉碧。它们和我近在咫尺,俯拾即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湖景房,让我足不出户,随时感悟四时风光。</p> <p class="ql-block"> 直到过了处暑,酷热再也不会卷土重来,南方人才放心地领略初秋的气象。初秋,尽管还延续着夏日的南洋风,但它已逐渐退去了夏风中的火热。宋人俞桂把这个时段的气候作了形象描绘:“火老金柔暑告残,乘凉正好望西山。”古人将四时与五行相配,夏属火,秋属金,“火老金柔”,是说夏气已衰老,而秋的刚劲又尚未到来。一个“暑告残”的“残”字,把初秋时节的气候特征写得出神入化。人道“吹面不寒杨柳风”,这说的是春风,我套用这句话,此时的风,可谓“吹面不火初秋风。”</p><p class="ql-block"> 宽敞明亮的凉台,湖风直穿而过,那风儿,一缕缕,凉丝丝;一阵阵,凉嗖嗖,它成了我纳凉消遣的最佳处所。</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我家凉台,放一把摇椅,藤编的,外带配套的藤编茶几,上置一把紫砂壶,泡上西湖龙井,一椅一几一壶,足矣。</p><p class="ql-block"> 夕阳西下,秋月东上,轻风送爽。我敞胸露怀,懒卧摇椅,这样的情景,这样的方式,会让人自然而然地拋却杂念,如出凡尘,恍惚自己就是半个神仙。对,把玩,我忽然想到了“把玩”这个词,秋,是可以用来把玩的,尤其是初秋的清凉。孟浩然就极善于把玩晚夕的清凉。他在《夏日南亭怀辛大》中,是这样描述的:“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散发”,“闲卧”,古人的洒脱散淡,闲逸自在,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他们对于大自然,是一种真正的“把玩”。我若效仿,仅披头散发的放纵这一点就做不到,慢说是没有古人的一头散发,即便要留,那也只是能数得出来的一缕稀毛。中国古代文人有个共性,他们抒发或标榜自己的散淡,往往会借用一种方式,那就是抚琴。</p> <p class="ql-block"> 畅情于山水田园的孟襄阳当然不例外。“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眼前的大自然,一个“忽落”,一个“渐上”,一下让他触景;再加上“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又让他生出足够的快意。这时的诗人想到了什么呢?“欲取鸣琴弹”,在这种清幽绝俗的境界中,他的首选就是弹琴。琴是一种古雅平和的乐器,适宜在恬淡闲适的心情中弹奏。据说,古人弹琴,还有一种仪式,先得沐浴焚香,以摒去杂念。音乐,这种抒发情感最直接的艺术形式,常常会被古代文人利用,他们借以抒发胸中逸气,他们真会把玩!王维亦然,“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独坐幽篁,借“琴”抒情,且附和着“长啸”,他要把闲逸散淡之情韵做到绝佳的程度。</p> <p class="ql-block">李白更是如此,他在《听蜀僧濬弹琴》中写到:“客心洗流水,馀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蜀僧濬手把绿绮,西下峨眉,手一挥,便是万壑松涛之声,李白听得竟不觉碧山已罩上暮霭,秋云昏黄几重。蜀僧弹琴,李白听琴,一位是西下峨眉的仙人,一位是天上贬谪下来的仙人,这是两位仙人的心灵碰撞,所以生出这种入人心底的清澈与飘渺的情致。</p><p class="ql-block"> 我也会取出心爱的南雁杉木古琴,置于凉台。同样的山光西落,同样的湖月初上,很是撩人兴致,便将那七根丝弦随意抚弄起来。可怜我这拙手,自然不能与蜀僧那一挥万壑松的仙手作比,但这并不妨碍我来个东施效颦,也弄上一曲《秋水悠悠》之类。或无曲无牌,心随琴走,无所谓悲,无所谓喜;有为之,无为之。</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我也捧上一本《唐诗鉴赏辞典》或《宋诗鉴赏辞典》,躺在摇椅上,随手翻翻,或有触发,作诗乎?一切随意,一切随兴,便来一个半吟闲句半乘凉。上了年纪的人,极易小睡,不一会儿就眯着了。兴许是桂香弥漫着梦乡,醒来时,月已西挂。此时,月光挟着白露,侵透衣裳。再看窗下那盆文竹,叶上已有水珠凝结,就差闻得露滴清响了。</p> <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刚才还下着雨,窗外烟雾弥漫。几分钟后,云雾散去,豁然开朗,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秋雨就是这么痛快。这个时候,再坐上凉台,那雨后的清新,会让人兴致盎然。我会想到属于我自己的一种取悦方式——听戏,听京剧的名家名段。说到京剧,我听几十年了,自然是能听出一些门道的。看戏或听戏,我是从来不会被剧中人物的情感完全左右的,我很清楚,它是戏。它所有的悲怨愁苦,都是一种美化了的情绪,悲是悲美,愁是愁美,悦耳又悦心。其中,唱词的意蕴和旋律的优美是核心,它们承载喜怒哀乐,并将其转化为美感,这是唱段美之为美的两大支柱。我听戏,非环境优雅不可。比如,如此清静舒适的凉台,它能自然而然地平复你的心绪,只有这样,才能入戏,入情,才能更多地获取愉悦。年轻时,遇到动听的,常会激动不已,即便身边无人,也会大声叫好。到了一定年龄,再不会轻易为其所动,倒是进入了对京剧的“把玩”阶段,对,我又用上“把玩”这个词了。个中的美意,我能细嚼细品。</p> <p class="ql-block"> 凉台上已经够安静的了,但我还是要带上耳机,以尽享旋律的高清音质。四大名旦中的梅派,唱腔端庄稳重,有大方简约之美。可他多演贵妃佳人,吾不是很热衷。程砚秋先生的程派,唱腔起伏跌宕,幽咽婉转,若断若续。其作品贴近平民生活,能深刻地表现底层妇女的悲苦,如《荒山泪》《春闺梦》等,这些都很入我个人的审美意趣。四小名旦中的张君秋张派,打动我的,完全是他唱腔的婉转柔和及华丽多姿的唯美,我甚是偏爱。如《西厢记》中的长亭送别一段,“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翔,问晓来谁染得这霜林绛,总是离人泪千行”,唱词有元曲很好的文学基础自不用说,其曲调的旋律性强,变换灵活,令人百听不厌。听此曲,我所感受到的,并非单是崔莺莺与张生离别的那份惆怅,而是尽情的徜徉在张派唱腔的缠绵婉转里。再有,那《空城计》中的一段唱,诸葛孔明一张嘴便是“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人物散淡,词曲散淡,杨派老生于魁智手摇鹅毛扇,不温不火,又来个演唱散淡,我这听者能不感染到散淡么?</p><p class="ql-block"> 真正听戏的人,对伴奏也是要细品细赏的。京剧《上天台》里,刘秀的一段唱:“金钟响玉兔归王登九重”,它的前奏往往会成为牢牢抓住观众的一个亮点。此时,京胡伴奏者在本已快弓的基础上,几个更快快弓的连续推进,酣畅淋漓,这样的潇洒自如,让人大获愉悦。我听这一段,就冲着这个前奏而来,就为找这点乐子,如愿以偿之后,心中必定生出一阵长久的畅快。</p><p class="ql-block"> 至此,心满意足,才善罢甘休。于是,抿一口清茶,轻晃摇椅,进入一日里闭目养神,闭耳养肝的时间段。</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初秋的湖滨,着一身单衣正好,不热不冷,气候宜人,它远优于春日。南方的春日,多连绵之雨,游人不能开怀尽兴。而秋雨则是传承了夏雨的风范,来得急,去得也快,这给我们腾出了更多的晴好天气。我必须牢牢抓住这个时机,便每日两次,频繁到访公园。早上遛狗,顺带拍一拍湖上日出,抓一抓拍照的这个“黄金时刻”;晚上则是独自一人,闲步信走。在空调房里憋了一个多月,人们一下子得到释放,公园的环湖道上,行人熙熙攘攘,来往如梭。跑步减肥的,走步活动活动筋骨的,这些是多数。我则纯为消遣,就图一阵阵的湖上凉风。</p> <p class="ql-block">若是赶上新月,赏月便是主题。天高气爽的秋日,夜空里的白云,有时似鱼鳞般密集,这时的月亮,你形容它“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恰如其分。月儿时而露出头,时而半遮着脸,所以不能朗照,这也别有一番意趣。就象人的睡眠,虽不得酣甜,小睡,倒也有一种慵懒的情调。若是晴空万里,秋月的明亮,是任何季节的月光所不及的。当冰轮高悬,开阔的湖面上,你会觉得空里流霜;再看岸上,林间朗照,风儿吹过,飞叶似霰,顿时惬意满怀。</p><p class="ql-block"> 我情愿绕上两公里多的路程,来到快伸进湖心的老鹳嘴上。这里是一片处女地,高的是乔木,遮天蔽月;低的是灌木,丛笼曲径,它们相依互生。漫步其间,恍如隔世。忽有不成型的句子涌上心头:</p><p class="ql-block"> 林幽独履轻,蝉断夜孤鸣。</p><p class="ql-block"> 吾咏人不晓,吾行月照明。</p><p class="ql-block"> 自觉得意,便情不自禁地吟诵起来。忽听“噗通”一声,一只睡鸦被惊醒,腾起直飞,消失在湖光里,我好一阵愧疚。</p> <p class="ql-block"> 习惯了夏日各种虫鸣的喧闹,秋来之夜,忽然一片寂静,躺在床上反而睡不着。又牵挂起湖对岸的那片松峦,于是怨起夜长来。干脆披衣轻起,开轩远眺。湖水波平,那浮于其上的远处山廓,似有似无。</p><p class="ql-block"> 今年春上,曾应那里的好友之邀,有过一次山中专访。青苔向山之路,曲通柴门。门前竹篱几亩,石径中穿。时值桃红李白,落花远随流水,与好友摘笋于密竹之中;又闻蛙声四起,即往觅溪。便由景生情,忆起古人曲水揽流觞,隔水问樵夫的情景。那一日,二人对饮,虽因市远,盘飧寥无兼味,却喝得酩酊大醉。归来后,好不回味向往。</p> <p class="ql-block"> 今日,他屋后的那片松林,应是到了松籽粒粒饱满的时候,此夜深人静之际,君该清晰地闻得松果间断的坠落之声,一颗,两颗,三颗……哦!我的好友,是否同样夜未入眠,正数着嘀嗒嘀嗒的松籽落地之声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2024年10月28日</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