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安徽去

谷秀英

<p class="ql-block">  1950年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家迎来了一件天大的喜事,轰动了全村男女老少。即离家6年之久一直杳无音信的父亲来信了。此时此刻他们部队正在安徽寿县剿匪。村民们纷纷到我家祝贺。兴奋地说:“寿章还活着!寿章还活着!……”我奶奶被这意外的喜讯惊呆了,起初呆若木鸡,继而嚎啕大哭。</p><p class="ql-block"> 我是1944年阴历8月26日出生的。在我出生前几个月父亲就由地下看不见的战线转入野战部队,并同时被抽调到华东军区卫校培训半年,(从此一生从医)。一走6年,不知是死是活,奶奶整天担惊受怕哭瞎了一只眼。那天,奶奶颤抖的双手从邮递员手中接过信封,悲喜交加,马上叫我大哥(堂哥)到老堆(废黄河大堤)坡请我村唯一识文断字的谷连之来帮着读信。信读完了,大家欣喜若狂,为父亲活着而髙兴。</p><p class="ql-block"> 我奶奶是个非常有主見的人。我爹爹(爷爷)早逝,她一人带大了四个孩子,一个小叔子(我二爹),一个小姑子(我小姑奶奶)。接到父亲来信后,她当机立断要妈妈带我到部队找父亲,把父亲带回让她見一見。为了安全起見叫二爹陪着我们一起去安徽。当时就有人劝奶奶说安徽土匪多,最好現在不要去。大家你一言他一语七嘴八舌不停口,反正就是安徽太乱,不能去。可是奶奶决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二爹带我和妈妈到安徽的事就这样雷打不动的决定了。第二天奶奶就踮着小脚东挪西凑为我们筹措盘缠(路费),动手贴稖头(玉米)面饼子,磨些山芋干面让我们在路上充饥。万事俱备,我们三人上路了。</p> <p class="ql-block">  现在从江苏淮安到安徽寿县乘高铁,坐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不到一天就到了,可那时难啦!我们从家步行到淮安。从淮安大运河码头乘船到镇江。在镇江码头可把我们难住了。一打听,到安徽寿县有三条路线。a:乘津浦路火车到安徽蚌埠,然后从蚌埠走到寿县。b:坐大轮到芜湖,再由芜湖乘火车到合肥。C:坐小船到芜湖。妈妈和二爹权衡来权衡去,火车、大轮我们坐不起,只有坐小船到芜湖了。</p><p class="ql-block"> 这种小船我在家乡废黄河(黄河故道,早已改道从山东入海)上经常看到。它有点像鲁迅先生笔中的绍兴鸟篷船。不过它没有乌篷船漂亮。乌蓬船蓬顶有花纹,船浆上系着的绸缎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尤如女孩子裙摆抚媚动人。我们乘坐的小船土里土气。两头尖尖的,像弯弯的月亮。船上前后有二个篷,一个是船家住屋兼厨房,一个是我们客房,客房两边有两排长凳子。先進去的人占据有利位置坐在长凳子上。后進来的人只好横七竖八在两排凳子中间相互支撑坐着。我在船上蹦来蹦去常常踩到他们。船家在船的两头划浆在长江逆流而上。</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们穷人乘的船,隨时会出現危险。</p><p class="ql-block"> 我那时人小不知愁滋味,看着船家划桨在长江水面上留下一道道涟漪觉得挺好玩的。有一天我正欣赏船家划桨,突然不远处的江面上跃起一条大鱼,好大好大!溅起的浪花像一条白练子,足有几丈髙,好壮观!我髙兴得又蹦又跳直拍手,连说:“好漂亮!好漂亮!”谁知船家看到了立刻吓得面无血色,停止划桨,嚎啕大哭起来。船舱里的人听見外面哭声忙走出来。一瞧,也跟着哭声一片,那惨状,让人心惊肉跳。我当时怎么也不明白这些大人为什么这么凄凄惨惨悲悲切切地哭呢!后来听大人说,那跃起的大鱼是江猪(到现在我也不知江猪是什么?可能是江豚吧!),如果游过来,我们就会船翻人亡。幸好,有惊无险,江猪没游过来。我们一家顺利到了芜湖。.</p> <p class="ql-block">  芜湖是全国四大米市之首。商业发达,特色小吃琳琅满目。有一种串在长长的细棒上象算盘珠子的食物,红红的,小商小贩沿街叫卖(冰糖葫芦),我肴到有的小朋友吃的津津有味,馋得直流口水,缠着要妈妈买。妈妈无奈连拖带拽把我拉到火车站买票,一掏口袋打开层层包着的钱到卖票窗口,谁知剩下的钱将将就就只夠买一个人的车票。妈妈没法,只得卖掉奶奶为她赶制的一件撑门面的大襟褂子才勉强凑夠二张到合肥的火车票。(我不到一米,不用买票)、我们是夜里到合肥的。在合肥火车站,二爹在地上铺好从家里带来的被子让我和妈妈美美地睡了一会儿,他自己则在一旁稍微眯了一会儿天就大亮了。我们刚走出火车站大门,马上就围上来十几个黄包车夫抢生意,要拉我们到寿县。可惜我们没钱,拂了这些黄包车夫的好意。他们和我们一样是穷人。如果家里有经济来源,谁愿意跋山涉水赚这点辛苦钱呢!</p><p class="ql-block"> 那天清晨,一轮红日刚刚升起,我们三人就上路了。三人一路走一路拿着信封问路,走了不少弯路。饿了吞口贴饼或山芋干面粉,渴了捧口小沟小河里的水咕噜咕噜喝。晚上睡在人家的屋檐下或破庙里。那时我六岁就知道“看山追死马”谚语的真实含义。我一路上都是自己走的。我一路走一路问“什么时候到”,二爹就指着前面的小山说:“快了!快了!过了小山就到了。”于是我便望梅止渴似的卯足了劲往前走,可是怎么走,就是走不到头。虽是初春季节,乍暖还寒,我们三人走得汗水浸透了棉衣贴在身上,加上虱子在身上乱爬乱咬,奇痒!那种滋味是语言无法表达的,文字无法写出的。也许有人会问,走得那么热,你们怎么不脱下棉衣呢?告诉你,还真不能脱。从我记事记,我的乡亲们都是吃了端午粽才把棉衣送。一冬一春穿的都是家织老粗布棉衣,里面没衬的,外面没罩的。棉衣能脱吗?如果脱了就光着身子了。</p><p class="ql-block"> 大约走了三、四天,拿着信封,按图索骥,终于来到了父亲部队所在的集镇。</p> <p class="ql-block">  由于我当时年龄太小,不知道这个集镇叫什么名字。只見集镇有个地主家的庄院,很大很大,极其漂亮,里面有好几个四合院。老乡把我们带到庄院门口,一个小战士把我们带到卫生队。当时父亲正在抢救伤病员。过一会儿,只見一个一身戎装的解放军向我们走来,二爹叫我喊“大(读第四声)”,我見到“大”很害怕,直往后退,哪里喊得出口,从此我一生没喊过父亲。记得1962年5月份,我在芜湖师大附中读高一,有一次父亲到芜湖出差顺便到寝室看我,离开时一个包忘掉拿了,我拿起包跟在后而直追,同学急得催我快喊啊!快喊啊!我就是喊不出囗。直到气喘吁吁追上才把包交给父亲。这是我一生最对不起父亲的事情。现在悔之晚矣!</p><p class="ql-block"> 父亲見到我一下拉住我的左胳膊,我使劲往后赖(方言:我也不知普通话怎么讲,反正就是向后仰使劲退的意思),一下子我的左胳膊脱臼了。(后来还是父亲为我安上的)生疼生疼。</p><p class="ql-block"> 笫二天,炊事班给我们送来了稀饭、油炸鬼子(方言:油条)我是第一次吃米饭,(我老家是盐碱地,不产米)加之在路上又饥餐露宿饿了几天,吃得可香啦!之后二爹由于在老家谷圩大地主家厨房做长工,烧得一手好淮扬菜,尤其是红烧肉、坨子(方言:圆子)简直是一绝,二爹就到厨房帮忙去了。还甭说,二爹做的菜得到战士们交口称赞。妈妈因为在妇救会做过护理工作,就协助父亲做护理伤病员杂活。我呢!无所事事,就和路团长女儿路军起初在四合院里玩,后来到四合院外面的枪楼(碉堡)里玩,玩得不亦乐乎。</p><p class="ql-block"> 那时部队实行供给制,部队家属探亲每人每月可发20万元(20元,旧币1分叫1百元,1角叫1千元,1元叫l万元),可住一个月。可由于剿匪任务太重,土匪头子岳葫芦带领地主武装向我新生的人民政权進行疯狂反朴,每天远处的机关枪突突直响,伤病员源源不断送往卫生队,所以我们只住了20天左右就回去了。临行前部队给足了我们路费,又派人把我们送到蚌埠,我们乘上津浦路火车到镇江,再乘运河上的大轮顺顺利利地回到淮安。奶奶見到我们,既髙兴又失望,因为我们没把父亲带回来,她太想父亲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