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抱抱

宋桂杰

张文奇是我上届教过的一个女生，她给我的印象有些特别，她的初中生活波澜起伏。

小升初上来一群小花小虎，美的美，帅的帅，冲进了初中部的大楼，一时间我仿佛闯入了儿童大世界。我首先要做的，是把你们的名字记住，像三年前一样。今年，请允许老师慢一点，因为老师人生忽而半百。我在心里默默鼓励自己。

学藤野先生，简单自我介绍姓甚名谁，我扫视一周，并没有觉得哪位同学有何不同。一周之内，我拿着班主任老师给的名单，把学生名字都记住了。一节课一节课上着，提问这个提问那个，都是常规的课堂互动。但有一次仿句训练，让我留意了她。

我请同学们仿句。试卷上已给出例句：郭沫若向往光明勾画天上街市。同学们一个个思维活跃，口齿伶俐。丁佳鑫、郭召鑫、陆新博、赵起越、孙振烨、王思文等纷纷起立展示他们语言运用方面的才华。毛泽东抒发情怀落笔七律长征；梁启超立志报国描绘少年中国；周树人怀念故师记叙三味书屋；王安石不畏险阻歌颂飞来之峰；凡尔纳充满想象描述海底世界；谢婉莹怀恋母爱提笔荷叶母亲……突然，一个平静的声音震悚到我——宋桂杰热爱生活写出飞花有梦……呀，张文奇同学，你怎么知道老师的书名？我们才刚刚相识！

她笑而不语。我心潮翻涌。赞美该生？我哪里敢与文学大家为列！批评该生？她的仿句节奏意蕴没有问题！自己感到惭愧和惊喜。一刹那，凝滞的空气被同学们的掌声点燃，教室里仿佛有无数烟花在绽放。我们师生都笑了，像老友一壶浊酒喜相逢。好，继续……

这节课结束，我回到办公室与同事们提起，他们也和学生一气，还说“学生有才华这点像你”。好吧，就由着你们吧。我心里下了决定，闲暇时，一定要用文字记录这节课这个小插曲。真没想到，这一次小小的突袭，竟成为了我教学生涯中莫大的感动记忆。以至于我每每想起，特别是在繁忙之际、疲惫之时，内心都充溢着一种无可替代的职业幸福感。

由此，她用一个句子在我心上打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烙印。我注意到她。她中长头发，梳着低马尾，两鬓留着两小绺，南瓜脸，小眼睛，皮肤稍黑，身形微胖，可用“憨态可掬”形容她。其实我心中的女孩是那种小巧玲珑、精致可爱，眼睛会说话，声音清纯甜美，品学兼优才对，而这些在她身上，我似乎找得有点困难。

经过几次月考，我发现她偏科。我的课堂上她愿意动笔，从不溜号。我并不经常提问她。几次作文，她成绩一般，言之有物，有一定写作速度，字迹清楚，但不漂亮。经过数次作文讲评，再写当堂作文，她的作文让我眼前一亮。当我点名她到讲台上朗读自己的佳作时，我从她的步伐和声音中，看到了她的自信，听到了她的文采。从此我对她的认知又加了一个正号。

听她班主任说她是个努力的女孩，文科好得不行，理科遭得透顶。怎么使劲就是不见效果，家长还挺重视。要是不努力的学生，我们可以批评她，提醒她，但对于这种努力的女孩却是干着急，我们只能浅浅遗憾，祈祷时间能够为她插上飞翔的翅膀。

中考倒计时100天，模拟考更加频繁，学子们都在经受着一波又一波的考验。一天，办公室沸腾起来。“嗯，这些同学还挺稳定，始终在光圈之内没有出去。”“这些正常发挥都考上就不错了。”“现在成绩基本定型，想要再杀出黑马，恐怕不容易。”“咦，新发现，这个名字好像以前没出现过。”“谁，哪个班的，男生女生？”大家的目光瞬间聚焦。她就是张文奇。

张文奇在作文中曾写道，她和班里的一位数学高手女同学很是要好，她们互相讲题，互相鼓劲，尤其数理化，下课了，舍不得出去放松，食堂吃饭的时候，还在交流学习。就这样，日复一日，张文奇把自己的弱科神奇般地补救上来，模拟考名列前茅，班主任老师开心得像中了奖一样。

光阴疾驰到毕业季。毕业照少不了的。集体照之后，自由照。“老师，我和你照一个！”“我要牵手！”“我要比耶！”“我要挎着胳膊”同学们热情洋溢，个性飞扬。只见张文奇像清风一样来到我身旁说：“我要抱抱！”咔嚓，摄影师定格了美好。奇怪，怎么觉得她落落大方呢，她是我心中的女孩。我为我最初的肤浅感到愧怍。

中考发榜，她稳稳在列，语文得了129分。如今，她已经跨进重点高中的大门。一年后，一个陌生的自称张文奇妈妈的女人十分礼貌地打电话给我，当时我在外地，她说我语文教得好，想让我辅导她儿子，电话里我大致说了几点仅供参考，表示孩子自己学可以的。这个电话让我感到为师之幸，那是来自家长的信任。现在想想，一个女孩面对她的老师，非常坦然地说出“我要抱抱”的时候有多大的胸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