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回忆

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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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华灯初起。人来人往，车流不息，一西⼀东，一条路分出了两个方向。

诊所正对公路，隔着玻璃门看外面。灯光闪烁，两边的车辆迎面而来，又擦肩而过，如同切换的幻灯片。

夜幕下的车辆繁忙而有序，夜色牵动人心，在外的人心急回家，寻找的人赶往远方，车声穿过门窗，嘈杂，甚至有点尖锐。

所有的到来和离开都只在瞬间，举头看针水，一滴，两滴，时间以不同的方式在流逝。

诊所内，看病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个中年男人在输液。他和医生在聊天，有⼀句没⼀句的说起那三年发生的许多故事。

“那时，所有的消炎药都用完了，看着乌泱泱的人，我只能关门，好在药很快来了”那个医生说。

“有个诊所不知从哪听到风声，他们都提前屯了药，据说赚了七八十万”那个人说。

“没有那么多吧，我们那时每日最高的营业额是七八千”，医生又说。

我只听得⼀股寒意从心而起，感觉手臂马上跟着痒了起来。也不知是药水过敏还是心理过敏。

一些镜头如同窗外的幻灯片，过去与今日来回穿梭，时代的灰尘，在每个人头顶飞扬。

只记得到处有排着长长的队，来来回回的检测，两边弯弯曲曲的围栏，地下一行行间隔的标线，排队的人⼀个个走过去，机械的张开嘴，以此同时，护士已熟练的拿出棉签，快速的擦过喉咙。

不痛，只是麻烦，上学工作的都嫌烦，从⼀个地方去到另处⼀个地方的更烦。排队的时候，有的小孩在跑来跑去，有人在东张西望，有的低头刷手机，有人一咳嗽，后面的人就赶紧退后两步。

现在每次经过那些地方，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但总感觉人影仍在攒动。有好几次，我指着那些地方问小宝：还记得在这干过什么吗？“做核酸”他脱口而出。

时间给许多人留下了许多共同的印象，那样严防死守的三年，我们失去了什么？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冷漠，对于这个世界发生的许多事情，深感无能为力，以至于觉得发生什么都是正常的。

最开始时，天天上网课，两个月后，老二要配眼镜了。他天天盯着手机，天天在灯下学习到十点半。庆幸的是，他的成绩在上网课时竟然有了质的飞跃。

能安静下来且自律的孩子是有力量的。他班上许多同学都在那个时期退步了。网课听不进，又禁不住玩游戏，家长又气又急又无奈。老大更是离谱，他⼀节课也不听，天天赖在床上，无论说什么也不听。

小宝也静不下来，那时用钉钉上网课，他每节课都在走来走去，我根本无法将他摁在凳上，终于拉过来，没坐下五分钟，他又转头玩粉笔去了，怪不得他老师说他在班上像在逛集市。全部课程都是我听完再来给他补，给他讲题费尽心思，作业要我抓着他的手写，或者是我帮他写。

这实在是一个磨人的过程。我那时仍算是有耐性的，但也有气极败坏的时候，白头发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长的吧，但其实应该是后来的事，在一些更烦恼的事情面前，这些似乎已不算问题。

生活中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那时，谁也没有想过口罩⼀戴就是三年吧。朋友送我的口罩现在仍有⼀半在抽屉里，不用戴口罩之后，我是任何时候都不愿戴了，自由呼吸空气多好啊。

其实，病毒来时，口罩也是挡不住的。哪有完全可以隔离的世界。考验能力的是封城，有位友人家里最后那棵包菜被老鼠吃了半边，如果按照平时的想法早就丢掉了，可那时他们买菜多难啊，只好直接削去被咬的部分继续吃。

这让我触动很深。我现在每次看到包菜都会想起这事，这两年我喜欢上了种包菜，竟然觉得有那么多的包菜吃也是一种幸福的事情。

那些发生在不同城市的故事，有的让人心酸，有的让人心痛，最不喜欢看的是每天更新的红红的阿拉伯数字，总觉得那种红特别刺眼，特别的让人烦躁不安。

事实上每个人的生活都在继续，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在不同的角落。总觉得人都像草⼀样活着。草民草民，大概便是如此。

后来呢，后来事情就以⼀种开放的态度打开了，如开盲盒，只是没有惊喜。每个人都在经历⼀场大大小小的风暴，发烧的，头痛的，并发的……顶得住的安然无恙，顶不住的就走了。

有个同学的爸爸那时也走了，才六十多岁。平时无病无灾的，那件事没发生之前，他们⼀家人去爬山，她爸爸第一个到山顶，体力好得惊人，他们半天才爬到，可见病毒不⼀定专找身体脆弱的人。

妹妹的婆婆也在病毒的冲击中倒下了。老人患有尿毒症，风雨急来无处挡，三天后离去，“走了好，从此不用再受罪了，妹妹的公公说。”

面对不可控的事情，人类真的很脆弱。

那次开放后，我足足看了半年才缓过气来。树底下的中药渣堆得高高的，最感动的是美友帮我找医生，看到后来，那位医生不肯收我的诊金，在那个特殊的时期，他帮了许许多多的人。

那样的过程省略成⼀句话，是什么呢，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体会与答案。

针水仍在滴，诊所里的那两个人仍在聊天，话断断续续的，而我的脑海仍不知在播放些什么。

当时以为过不去的现在都过去了，当初想着的相见后来好像也没有再见，三年的时间眨眼就过去，无论多么荒唐的经历，太阳升起又落下，醒来又是新的开始。

生活中还有无数的变化。三言两语无法说清。且越来越说不清。时间是什么？日复⼀日，人类的悲喜欢忧从不停止，世间的变化永不停止。身在其中的人，上上落落，如钟上的指针。

⼀生之中，究竟有多少平静的时刻呢？除去童年时的无虑，后来似乎没有远忧，也总有近愁，很难有人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人们终日忙碌，忙着对抗生活，对抗琐碎，对抗心底无尽的孤独。

风声若在耳，人又怎能忽略那些风声呢？⼀场大风，足以让人记住⼀个寒冷的冬天。

风声远去，仍是会有新的风吹来，每个秋天到冬天的过渡都有不同的意味。你品尝了什么，便理解了什么。

车声仍在耳边，寂静让它更加大声，诊所内的两个人不说话了，有人进来了，又出去了，门开开合合，往事开开合合。

我并不是刻意去想许多事情。它们有时候会突然冲到脑海，在特定的时间里，一些影像会在脑中一闪，但没有具体的形状。时间让⼀切慢慢模糊，回首，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大地上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人类息息相关，草木如此，节气如此，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四季与经历。而经过只是片断，在无涯的时间里，无论是远是近，都不复重来。

人就是这样一天天走过去的。回来的路上，夜灯在路上照着，那轮月亮在天空照着，它本来比灯光更明亮，只是它太遥远。

可我依然能感到有月光照在我的身上。它比世间万物更长久的存在着，比人心更安静的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