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红叶红

庞继承

入秋的夜，悠悠绵长，仿佛时光在这一刻凝固。冥冥之中，我又梦见了那漫山遍野的红叶，如火如荼，绚烂夺目。

2016年秋天，秋风萧瑟，秋雨绵绵，漫天飞舞的红叶如同凄美的离歌，低吟浅唱，诉说着不舍与留恋。那一年，我的父母亲离开了人世，他们像红叶一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手牵手离开了这个世界。满地的红叶铺成一条红毯，为两位幸福的老人送行。那年，我的父亲庞满科98岁，母亲孙俊英90岁，他们携手走过了71个春秋。

我的父亲1936年参加革命，1937年10月1日在晋察冀加入八路军，在聂荣臻元帅身边工作，担任晋察冀军区直属特务连副指导员。白求恩到达晋察冀后，受聂荣臻元帅指派与白求恩一起工作，担任白求恩医疗队副指导员及党支部书记。白求恩牺牲后，父亲被选派到延安抗大学习，抗日军政大学毕业后重返晋察冀，26岁时担任晋察冀军区直属特务营教导员。父亲英俊潇洒，有文化，深受首长器重；母亲孙俊英是河北省曲阳县区妇救会主任，14岁参加革命，16岁入党，她曾带领儿童团击毙两名日本鬼子，高挑的身材，美丽能干，是晋察冀边区优秀的妇救会干部。经党组织介绍，他们相识、相恋、相爱。

问起母亲结婚的时间，她回忆片刻后说：“记不得具体日期了，但记得我们的约定是把小日本打走了再结婚。”他们结婚时正值秋天，太行山上满山遍野的红叶，婚礼热闹非凡，边区许多首长都来参加，王子平（父亲的入党介绍人，原晋察冀后方医院政委，少将）主持了婚礼，聂荣臻元帅、孙毅中将、成少甫少将等首长纷纷祝贺。父亲每每提起结婚的情景，总是满脸幸福。那天，他笑着问孙大队长（孙毅）：“你说每个人送我们一部车，结果每人送了一部纺花车，叫我们大老爷们学纺花，像个大姑娘似的。”在场的人哄堂大笑。孙毅将军，我们称他“孙胡子”，看似严肃，实则活泼，他说：“你应该感谢我，以后你就明白了，学会纺花就不会受老婆的气了，你可是学校的纺花能手。”父亲又说：“你在学校把我的战刀收了，什么时候还给我？那可是我缴获日本大佐的战利品。”孙毅回答：“等革命胜利了再还你，我孙胡子说话算数。”那天，他们有说有笑，为这对晋察冀边区的新人送上最真挚的祝福，他们是晋察冀边区的优秀儿女。

梦醒非醒，我仍沉浸在甜蜜的遐想中。梦境中，漫山遍野的红叶将整个小山村装点得艳丽多姿，红叶如蝴蝶般翩翩起舞，从树上飘落，撒在新郎新娘的爸爸妈妈身上，红叶与天边绚丽的红霞交相辉映，映红了爸爸妈妈的笑脸。厚厚的红叶铺成了一条红地毯，见证了爸爸妈妈牵手走向幸福的时刻。漫山遍野的红叶、烂漫的山菊花为这对新人绽放，百灵鸟为他们歌唱，构成了一幅秀丽醉人的画卷。我真羡慕他们，为他们感到骄傲，整个夜晚我都陶醉在这美好的梦境中。

后来，我们全家将每年9月3日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定为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以此见证他们“等把小日本打走了，抗战胜利了再结婚”的对党对晋察冀边区人民的承诺。结婚后，父亲奔向全国解放的战场，跟随66军197师成少甫将军，先后担任营教导员、协理员、政治部副主任等职，先后参与了解放保定、解放石家庄、解放张家口、解放太原、宣化战役和平津战役。在解放太原和宣化战役中，父亲身负重伤，双耳失聪，荣立大功，成为战斗英雄。但从此身体残疾，听不到外界的声音。解放后，母亲随军照顾父亲，1957年因身体原因不适应部队工作，母亲随父亲转业到河南省焦作市，从此母亲从未离开过父亲，陪伴他度过余生。在历次运动中，母亲挺身而出保护父亲，使他免遭迫害。在困难时期，母亲陪父亲住窑洞，挖野菜，同甘共苦，承担起家中重体力劳动。他们一生生活节俭，不计较个人得失，不居功自傲，相濡以沫，相敬如宾，肝胆相照，不离不弃，相爱终身。

我的父母亲都是农历二月生，2016年农历二月，我们为他们过了最后一个生日。不久，父亲病倒了。母亲告诉我：“你爸爸岁数到了，不行了，我也不行了，我去医院陪陪你爸爸。”我不相信母亲的话，也不愿意相信。父亲每次生病都能挺过来，战争年代他出生入死，党城战役中日本鬼子的炮弹落在脚下没有炸死他，攻打宣化时他舍身炸碉堡，从死人堆里被扒出来，15天没有醒来也没有死，攻打太原时双耳膜被打穿孔昏迷一个多月也活了过来，他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去？他一定能挺过来。按照母亲的意思，我把他们安排在同一个病房。他们心里很清楚，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但爱情的火焰依然熊熊燃烧。他们每天都要目视对方，招招手，把手伸过给对方，这场面让我们全家泪流满面，在场的医生护士也潸然泪下，建议把床并在一起。他们每天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传递着最后的力量，发誓“生死不离”。然而，这次他们都没有能走出医院。2016年9月17日，母亲离开了我们，医生说：“先把你母亲放在殡仪馆吧，估计你父亲这几天也就不行了。”2016年10月18日，父亲追随母亲而去，他们用生命践行了爱情誓言：“生死相依，生死相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2016年10月22日，我们全家为父母亲举行了送别仪式，目送他们牵手走进天堂。

2017年清明，遵照他们生前遗愿，我们全家将他们的灵骨送回他们曾经战斗过的晋察冀这片红色故土，河北省曲阳县西庞家洼，叶落归根。父亲身经百战，出生入死，战功卓著，1955年被授予“中华人民共和国三级独立自由勋章”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三级解放勋章”。父母亲双双被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国务院授予“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70周年”金质纪念章。2015年9月2日，纪念抗战70周年前一天，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播报了父亲与白求恩一起工作的事迹。父母亲的英雄事迹以及病重、去世的感人故事曾多次在各大报刊和人民网、中国网以及港澳国外等几十家网站播出，传为人间佳话，他们的英名永垂不朽。

今年10月22日，是送别父母八周年的日子，又是一年红叶时，那一片片在寒风中飘飘洒洒的红叶，带给我们全家无尽的哀思和忧伤。我愿采一束月光，让红叶传情，寄给远在天边的父母亲，愿二老在天堂安好。

作者：庞继承，68岁，焦作市作家协会会员